這樣的堤壩,在當地稱之為“豬嘴壩”。黃河在這樣猛烈拱入的障礙阻擋下,開始不斷淘洗對岸的土地,那邊原本相安無事的河床就在河水的搖擺不定中一點點拓寬。
憤怒在一點點堆積起來。就是這樣,最普遍的憤怒總是從針尖大小開始,放大,激盪,無休無止。兩村村民在黃河的推波助瀾下,由憤怒生出了仇恨,由仇恨又上升到暴力。先是有人在黑夜裡坐著羊皮筏子攀上豬嘴壩,安裝上幾十公斤炸藥,讓那野蠻的改變黃河的障礙物在火光中化為烏有。再接下來,村民們封堵了河上惟一一座溝通的橋樑,他們搬來樹枝和石頭,並在可能容人鑽過的地方塗抹上糞便,他們甚至還將平日裡溫順的農具變成了兇暴的武器,準備一場大規模的械鬥。
事情發展到最後,已經演變成一種倔強的比拼。兩個村子裡原來就有許多親戚,現在也彼此用沉默來抵抗親密,他們不能從橋上走過,只在兩岸遙遙對視,眼光裡像是沉澱了人類永恆的孤獨感。原本混熟的那些牲畜,如今也找不到玩伴,茫然地走來走去。鄉村裡從來就不多的喧譁與騷動,一時間完全沉寂了下來。誰也不知道如何打破這個僵局。除非,讓黃河從他們的生活裡消失。
最後的結局極具偶然性:一個農婦難產,折騰了一夜,必須要送到縣裡醫院去搶救,就非得從那封堵的橋上透過。在被痛苦折磨的生命和將要到來的生命面前,一切仇恨與憤怒都顯得微不足道。橋上的路障無條件地開啟,能出來的村民一起動手,把生命的通道開啟。據說,那個孩子出生以後,有人提議叫他“橋生”。
黃河水鬼
記不清這人的名字了,只記得是一個紅臉膛、矮墩墩、走路有些笨拙的中年漢子,是那種西北農村裡常見的男人。放到人堆裡,轉眼就忘掉,實在長得太普通了。但是,見過他那種遊移不定的眼神,卻再也不會忘記。那眼神裡有一種非同尋常的東西,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奪人心魄。此人號稱“黃河水鬼”,每日裡在黃河中打撈屍體。
西北人爭吵到不可開交的地步,就會生硬地給對方撂上一句:“跳黃河去啊,黃河又沒有加蓋子!”
每年都有許多人投河自盡。當然,也會有那些不慎落水被濁浪捲走的性命。一個人不見了,親人們會四處尋找,黃河是一個可疑的去處。“黃河水鬼”的撈屍生涯由此展開。他居住的村莊就在黃河邊,一個水流放緩的河灣處,上游沖流下來的屍體會在這兒撞到河岸上,暫時延緩向下的速度,為打撈提供了便利條件。他的水性很好,工具只一羊皮筏一木棒而已。下河前,他用一根麻繩將自己拴在羊皮筏上,人在河中揮臂斬浪,向發現的目標物而去。到屍體跟前,就用木棒一下一下將其推至岸邊,用繩子繫牢,等待那些在他這裡掛號的人來認領。終年在黃河濁水裡掙命,他的頭髮裡似乎堆滿了泥沙,面板也是一片純正的土色,就像是直接從地裡長出來的一樣。
他是職業撈屍人,可以證明這一點的是他從這項活計裡能得到收入。
跳河的人被水浸泡的時間長了,都會鼓脹變形,慘狀目不忍睹,軟化的身體也不堪觸控,即使是親人也不願將屍體親手入殮。他會接手這個專案,用塑膠薄膜將屍體層層纏裹再用白布裹緊,裝入備好的棺材,在村頭空地火化,最後把一捧骨灰交給死者的家屬。這套活,再加撈屍,他收取一千元的費用。對於無人認領的那些屍體,他也會支起火堆來焚燒。據村裡人私下裡說,他煉出的人油也能賣個好價錢,因為人油是治燒燙傷的特效藥。這個相當奇異的行當他幹了三十多年,而他的爺爺和父親也是黃河撈屍人。憑這營生,他蓋了一院青磚瓦房,在村裡算是富裕人家。但他的房子建在村外,孤零零的一幢,他在村民中不受歡迎,說是他身上有一股邪氣。他特意在院子裡立了一根木杆,上面掛了一面鏡子,說是辟邪。
黃河茶攤(3)
對“黃河水鬼”這個綽號,他不喜歡。他說,黃河裡是有河神的,我怎麼敢做鬼?
有一次,他說在河裡撈人時撞見一條門板大的鯉魚,他一時邪火上頭,拿木棒狂擊魚背,瞬間河水翻騰,濁浪滔天,他拼出性命掙扎才上得岸來,魚卻無影無蹤。
他堅持說那魚就是河神的化身,我們聽了誰也不信。
火車不再開來
鐵道邊的男孩子們都愛玩一種遊戲:把一些精挑細選出來的挺拔的釘子放在鐵軌上,等著呼嘯而來的火車把它們壓成一把把小刀小劍。那個時候,他們見識了火車的野蠻力量,能夠把本來堅硬無比的釘子壓成服服帖帖的扁平形狀。他們目瞪口呆又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