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前,我到花園裡去了,但並沒有太靠近那道柵欄,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喝過茶後,我幾次走過別墅前面的那條街——遠遠地望著窗子……我覺得她的臉彷彿就躲在窗簾後面,我驚慌地趕快走開了。“不過我該跟她認識一下,”我邊想,邊在涅斯庫奇內公園前面的一片沙地上心緒不寧地走來走去。“可是用什麼方式呢?問題就在這裡。”我想起了昨天相遇時的一些最微末的的細節:我不知為什麼特別清楚地記起了她對我一笑的情景……可是,當我正在焦躁不安,想盡各種辦法的時候,命運卻來幫助我了。我不在家的時候,母親收到了她的新鄰居送來的一封寫在灰紙上的信,信是用棕色火漆封口的,這種火漆印是隻蓋在郵局通知書上和廉價酒的瓶塞上的。這封信寫得文理不通、字跡潦草。公爵夫人在信上懇求母親給予幫助:用公爵夫人的話說,我母親跟一些有勢力的大人物很熟悉,而她的命運和她孩子們的命運都掌握在這些人的手中,因為她正在打一樁非常重要的官司。“我請全(求)您,”她寫道,“就像一個貴婦人請全(求)另一個貴婦人那樣,同時我也很高新(興)能利用這個機會。”在信的結尾,她希望母親允許她來拜訪。我正好碰上母親心緒不佳的當口兒:父親不在家,她沒有一個可以商量的人。對“一個貴婦人,”而且還是個公爵夫人的來信是不能置之不理的,可是回信怎樣寫呢——母親卻不知所措。她覺得用法文寫回信不合適,而俄文正字法又非她所長——她知道這個弱點,不願意讓自己丟臉。看見我回來了,她很高興,立刻就叫我去拜訪公爵夫人,向她口頭說明,母親隨時願意為公爵夫人盡力效勞,請她在中午十二點到一點之間光臨敝舍。我內心的願望突然能夠很快實現了,這使我驚喜交集;可我沒有露出窘迫不安的心情——我先到自己的屋子裡去,繫上新的領結,穿上常禮服。我在家裡還穿著短上衣、翻領衫,雖然我已經覺得很不舒服了。
四
我走進了窄小、骯髒的廂房前室,情不自禁地渾身發顫。
一個頭發灰白的老僕人接待了我,他有著一張古銅色的臉膛兒,一對憂鬱的豬眼睛,額上和鬃角上都佈滿了我一生中還從未見過的那麼深的皺紋。他手託一個只剩腓魚脊骨的菜盤,用腳掩上了通向另一間屋子的門,斷斷續續地說:“您有什麼事?”
“扎謝金娜公爵夫人在家嗎?”我問道。
“沃尼法季!”一個女人的發抖的聲音在門後叫了起來。
老僕人默默地轉過身去,背朝著我,他那件號衣磨損得很厲害的後背露了出來,號衣上只孤零零地剩下了一顆褪成了紅褐色的帶紋章的鈕釦,他把盤子放在地板上就走了。“你去過警察分局嗎?”還是那個女人的聲音問道。老僕人含糊地說著什麼。“啊?……誰來了?”又是那個女人的聲音。“鄰居的少爺!好,請他進來。”“請到客廳裡去,”老僕人說道,他又出現在我前面,並把盤子從地板上拿了起來。我整了整衣服,走進了“客廳”。
我不知不覺地來到了一間不十分整潔的小屋子,傢俱簡陋,彷彿佈置得很匆促。靠窗那張一隻扶手已經損壞的圈椅裡坐著一個五十來歲的坶婦人,她沒有戴頭巾,相貌不揚,身上穿的是一件綠色的舊連衫裙,脖子上圍著一條毛線花圍巾。她她那雙不算大的黑眼睛一直盯著我。
我走到她跟前,向她行了禮。
“我可以跟扎謝金娜公爵夫人談幾句話嗎?”
“我就是扎謝金娜公爵夫人;您就是彼得先生的公子嗎?”
“是的。我母親叫我來拜訪您的。”
“請坐。沃尼法季!我的鑰匙在哪兒,你看見過嗎?”
我把母親對她來信的答覆告訴了扎謝金娜公爵夫人。她一邊聽我說話,一邊用她那粗大發紅的手指敲著窗框,等我說完了話,她又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很好,我一定去,”末了她低聲說。“您真年輕!請問您幾歲?”
“十六歲。”我不由得訥訥地答道。
公爵夫人從口袋裡掏出幾張寫滿了字的、油汙斑斑的紙,接著拿到鼻子前面翻閱起來。
“多好的年華,”她忽然說,並在圈椅裡轉動著身子,坐不安定了。“請別客氣,我這兒很隨便。”
“太隨便了,”我心想,不由是厭惡地打量著她那整個醜陋的體態。
這當兒客廳的另一扇門倏地開啟了,在門坎上出現了昨天我在花園裡見過的那個少女。她舉起了一隻手,臉上掠過了一絲訕笑。
“這是我的女兒,”公爵夫人用胳膊肘指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