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嗎?”
“不會。”我斬釘截鐵,她的臉頓時颯白。“逗你的。我不會忘記你,傻瓜。等我學成以後,就回來帶你走,住在有大房子的省城裡,那裡可能沒有山,沒有炊煙,沒有風車樓。不過,有你,有母親。我們永遠都不回來。”
“不行,我不能走,我娘怎麼辦?”她傻呼呼地執拗著。
“那就一起帶走。”
她甜甜地笑了,轉眼又憂慮起來。
“那我爹呢?”
“老薑頭,嘿,我們不管他,他老打你,你也不要他好了。”
“可是,他是我爹啊,再說我要想這裡怎麼辦?稻子哥,我還是更喜歡這裡,我不想離開這。”
“真傻,這裡有什麼好?又窮,連電都沒有,城裡有電視,你想看啥就看啥。反正我是不想回來的,我拼了命地讀書,就是想擺脫這裡。出去了,永遠都不想回來。”
“稻子哥,你這樣是忘本。”
“什麼忘本?”
“你的學費都是村裡人出的,他們對你那麼好...”
我斷然喝住她,她嚇得噤了嘴。是的,我的學費是村裡人資助的,是我母親低聲下氣,挨家挨戶求來的。
菊花的父親昨天就在門口大聲對我母親說:“他是個掃帚星,為這小子賠得傾家蕩產,你是不是中邪了?我沒錢借,也不做蝕本的事。把你家的豬賣給我得了...”
我不能忘記母親唯諾的表情,她為唯一的兒子,求爹爹告奶奶地挨家乞求。遇上老薑頭這樣趁火打劫的小人,母親愈發抬不起頭來。
我憤憤地說:“不讀了,我就種地,不信不比別人種得好。”
母親像看陌生人樣看了我一眼,第一次嚴厲地罵道:“說這種天殺的話幹什麼?”
是的,如果我放棄了大學,就對不起死去的父親,我能上大學是他活著時唯一的心願,母親不知道大學是什麼?但她清楚父親要什麼。父親的願望就是她的願望,他活著時不能實現,他死了她也要為他完成。
母親在昏黃的燈光下向我念叨著借錢人的名字和數目,我把它們記在小本子裡,母親將它懸在房樑上。她說,記住,那是我們要還的恩情,不能忘記,不然和畜生沒兩樣。
我會還的,總有一天,我會加倍用錢來償還。讓他們看看,安家的兒子究竟是不是敗家子,晦氣星?這個村子,給我的從來就不是溫情,是壓抑,想逃離的壓抑。
不管怎樣,我終於上了大學。大學二年級,我母親因病去世了。誰也不知道她得的是什麼病,她一生都沒進過醫院,對於母親來說,醫院和米米嚮往的太古廣場一樣,是個極為奢侈的地方。
菊花來報喪的那天,下著滂沱大雨。她渾身溼透,頭髮像海藻緊緊地貼在額頭。我回寢室時,她就蹲在牆角瑟瑟發抖,過路的同學都對她側目而視。我居然在那一刻猶豫要不要和她相認,幸好這一念及時被罪惡感驅散了。我上前將衣服披在菊花身上,她跳起來像抓一根救命稻草,嚎哭起來,聲音沙啞恐怖,周圍的人看笑話似地議論著。
我竟有一絲嫌厭,推開她低吼道:“別哭了,叫你別哭了。”
她嚇住了,但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稻子哥,你媽,走了。”
我的天就在那一剎塌了。
我留菊花在食堂吃晚飯。她不肯,她說身上帶了窩頭。我默許了,因為自己根本沒有多少錢。菊花撩起衣角,從夾褲裡掏出一袋東西,她說這是村裡人湊的一點錢。
我猶豫著,心顫抖起來。菊花將錢塞到我手中,她的手指冰涼。她說村裡人都商量了,每月都會寄錢給你的,你放心。菊花用手背擦乾了眼淚,輕輕地怯怯地碰了一下我的手便縮了回去。她轉身離開,我呆立著,看著她的背影在夜色裡漸漸消失。
袋子裡有一百六十元錢,幣面都是一分、一角,五角,連一張一元的都沒有。對我施以援手的是那些從前吝嗇多看我一眼的村裡人?自形慚穢的自己憋得一口血湧上喉頭,腥得想吐。
菊花走後,我木無表情地回到寢室,在被子裡我咬緊牙關地流淚,早上才發現溼透的被角上全是嘴唇上的血跡。從此,我知道在這個世上,我再也沒有了親人。如果我不努力,生活對我將場噩夢。
好在我的講師介紹幾份家教的工作,加上菊花寄來的贊助,總算勉強地熬到四年級。大學最後一年,我第一次被同學拉到市區玩。“玩”這個字眼對於當時的於我真是陌生遙遠。我茫然地跟著他們在人堆裡晃悠,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