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誠在門口看著,很輕很輕地嘆了口氣,莊嚴回頭給了他一個混雜了很多情緒的微笑。他發現自己已經漸漸能看懂她的每一種笑了。
廚房裡燈亮著,冷森森的白光照著莊嚴剛剛洗好的餐具,“滴答”——一滴水從盤子上輕輕落下,擊中碗架下的金屬託盤。梁誠被驚醒,下意識地拿起餐桌上的煙,叼在嘴上,卻忘了點著。一場熱鬧,就在鎖舌扣進鎖孔的“咔嗒”一響後結束了,屋子裡還是空的,他還是什麼都沒有。她臨走時跟他說,主任,我就是有點兒想我媽。
街上正是路燈該亮不亮的時候,車不多,人不多,天有點兒冷。莊嚴渙散的思緒漸漸重新聚攏,凝結成冰凍的一坨,自己真幼稚,擅自以為到了今天冬天就徹底過去了,可實際上冬天結束得很晚。這天氣太讓人琢磨不透,就跟每天的日子似的,否極,泰來;樂極,生悲。
(十一)謊言的諾言
第二天下午,莊嚴回學校圖書館借書,跟同學多聊了會兒,希望藉著閒扯把昨天的事情差過去,耗到七點多,才想起來回家。車站上,莊嚴無聊地看著過往的車輛,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馬路牙子,然後,牌照為N—LC1111的黑色Golf停在了她面前。
N城其實不小,昨天剛見了,今天居然碰到!
車窗降下來,有人問:“回家?上來吧。”
梁誠本來想開過去的,雨衣的典故他記得,昨天的那頓飯他也沒忘,只是沒管住右腳,踩了下剎車。馬路上,不好意思多僵持,莊嚴不太情願地坐進去,叫了一聲,主任。
兩個人都不說話,車上的氣氛憋悶到不行。莊嚴看著梁誠搭在方向盤上的手,看著他小指下方的那道疤,看著他從煙盒裡抽出一支菸,那隻手挪到唇邊。
“你也要?”梁誠暼了莊嚴一眼,被拇指食指捏著的那支菸停在了嘴邊。
“不要。”盯的時間太久了。
“有事兒?”
“嗯?哦。”莊嚴看著梁誠的側臉,也不是非想問,只是突然想起來了,“主任,您幹嘛剃一光頭啊?”
乍一聽這個突兀的問題,梁誠皺了下眉,隨即就勾了勾嘴角,彷彿是在笑,“明志。”
“明什麼志?”
“我有一交了二十年不止的女朋友,為她。”
“您多大啊?”莊嚴不信。
“三十三,她剛那麼點兒大的時候我就認識她。”梁誠伸直一條胳膊比劃了一個跟椅子差不多的高度,“她本來是你們M大老師,現在上南半球讀博去了,你不也說大學老師沒混到博士不行麼。她本來想去美國的,嫌五年太長了,快回來了。”
“您……看著跟情聖倆字真挺不搭的。”聽孫自瑤不止一次地講過他的斑斑劣跡,現實中真有流氓情深似海這回事兒?人生簡直太他媽辯證了。莊嚴笑了,情聖不劈腿吧?
梁誠專心開著車,又說:“我從二十六就是這髮型,習慣了,洗澡也省事兒,而且這形式人民群眾都挺喜聞樂見的。我剃了這頭之後,甭管多早認識我的,全改口叫我小光了。”
“初戀?”
聽到這個問題梁誠忡怔片刻,沒答,而是問道:“莊嚴,你反對始亂終棄嗎?”
“啊?不反對。”隨口敷衍了一句,莊嚴說過之後才覺得有多不妥。梁誠瞟了她一眼,她趕緊補充:“可是也不支援,隔岸觀火,袖手旁觀可以。”身體力行難度太高了。
他聽了,沒做任何反應。
梁誠跟尹航是上了小學才熟起來的,那時候,他的青梅竹馬——尹默小朋友,還在大院的幼兒園裡接受學齡前教育。最初兩家住同一棟筒子樓,九幾年單位分房,居然成了對門。早年間的孩子都是放養的,作為同班同學的梁誠和尹航很快就玩在了一起。嚴澄宇小朋友因為跟梁誠早上結伴去體校練游泳,也就順其自然地加入了這個小團體。三個人,脖子上掛著鑰匙,上學下學,追跑打鬧,惹禍拔創。
尹航小時候的惡趣味就是逗尹默,老是冷不丁的喊一句:蠍了虎子(壁虎)!尹默就一把抓住梁誠。那時候的梁誠想不通,為什麼尹默不抓嚴澄宇,兩個人身高明明就一樣,雖然嚴澄宇比他小一歲多,可好像還壯些,而且嚴澄宇愣是用尹航的幾個彈球贏了滿滿一袋子回來,全院的彈球最後差不多都歸他了,大部分是裡頭有一條色帶的那種,紅的和藍的最多。就算如此,尹默對嚴澄宇還是燃不起丁點兒熱情。梁誠更想不通的是,為什麼尹航對尹默的欺負遠遠不止恫嚇,而是天羅地網式的。他常常因為來不及阻止事態發展,就成了那個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