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不知他信還是不信,至少我和一個多月前拼死抗拒的態度,已有了截然不同的變化,乃至他轉過臉,玩味地盯著我,好一會兒才將雙腿擱在另一張椅上,交叉伸直。
這其實是南朝的市井無賴常用的坐姿,粗俗不登大雅之堂。可他做來居然很是優雅,莫名就有種北方遊牧民族特有的貴氣和霸氣,連酒後慵懶略帶沙啞的聲線都別具魅力:“嗯,舞一曲,給朕看吧!”
內殿頗是寬敞,此時侍女們都已避去,正與我只跳給他一人看的條件相符。
我也沒有再推託,只是再不願舞那支《倦尋芳》。好在我從小歌舞看得多了,在這上面又算得上很有天份,走上前去,回憶著當日的舞步,默吟曲調,漫揚裙袂,舞起了一支《鳳棲梧》。
蜀錦地衣絲步障。
屈曲迴廊,靜夜閒尋訪。
玉砌雕闌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
旋暖燻爐溫斗帳。
玉樹瓊枝,迤邐相偎傍。
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
[北宋柳永《鳳棲梧》]
既不悽惻,也不哀傷,更無抱怨,除了愛人相會的春情深深,再沒有一點弦外之音的曼妙輕舞。無關國事,只論風月,怎麼著都挑不出錯來。
只除了,舞步中一絲一絲漸漸徜徉起的曖昧纏綿,如霧氣般愈聚愈濃,讓我自己都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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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染,香散舞衣涼(二)
這分明腦中詞曲的意境,我不過按著當日舞姬的姿勢舞出,甚至許多細節記不清了,自行調整改過,再不知怎會在舉手抬足間幽幽散出那種雲鬢半偏、倦睜睡眼的無限風情來。
猛地想起蕭寶溶說我跳舞會低了風骨、流於微賤的話,大冷的天,背上已浮上一層冷汗,手足間的動作立刻散亂,原來那種身心俱入舞中的感覺頓時消逝,只得匆匆舞畢,暗中窺探著拓跋軻的神情,只覺他雖是面對著我,卻未必在看我舞蹈,蜜色的面龐浮了嵐煙般虛恍著,看來根本沒發現我舞蹈中的變化。
“陛下,寶墨獻醜了!”我行了一禮,卻半晌不見他動靜,悄然抬頭時,發現他依舊沉默地對著我方才舞過的方向出神,顯然心不在焉,連我舞完都不曾發現。
倒不曾見過這個素來機敏深覺得可怕的男子,有過這麼神思恍惚的時刻。
我等了片刻,不見他動靜,因舞得累了,遂自行坐到一側,捧了茶來喝。
等我坐下時,拓跋軻卻似醒悟過來,皺眉問道:“你舞完了?”
我心下早已厭煩,疲倦地撐著額,輕聲道:“舞完了。若陛下不盡興,改天寶墨身體好些,再舞給陛下看。”
料他對南朝歌舞並無興趣,改日多半不會再讓我舞,樂得說句好聽的。
拓跋軻點頭,拿他粗壯的指骨一下一下地叩在桌面上,沉默了良久,忽然道:“寶墨,朕把你賜給豫王,你可樂意?”
這一刻,不僅背上有汗,連額上都有汗水了。
是試探我是否真的轉了心意,還是護弟心切,真的打算忍痛割愛?
不管為了什麼,今日的拓跋頊,都已不再是我那個純淨質樸的少年劍客。
我丟開茶,跪到拓跋軻跟前,眼珠轉動數下,已有熱淚緩緩盪到了眼眸上。
忍著不將那淚水滴落,我望住拓跋軻深杳的藍眸,哽咽道:“我不樂意!我不想要他!”
“為什麼?你們不是早就心心相印了麼?”
他眼睛中那種深杳的藍變得幽深,近乎墨藍,又有幾分像拓跋頊了,——讓我在胸口細銳的扎痛後,迅速轉作對這對兄弟的深深厭惡。
小心收拾好自己的真實情感,我坦然道:“那是我……看錯了人。我本以為他是鐵骨錚錚的少年英雄,誰知根本就是個徒有其表的懦夫。我要他做什麼?”
拓跋軻盯著我,手指在桌沿重重一擊,“你罵我弟弟是懦夫?”
“他是陛下的弟弟,或許還是陛下的得力助手,北魏河山的未來主人。可他已不是我的英雄。在我眼裡,他甚至算不上一個男人。我沒辦法想象,天底下居然有男人,可以眼睜睜看著我被別的男人欺負,聽著我的求救,一次又一次……還將我拱手送人。”
我說著,揚唇,微笑,淚水卻已恰到好處地順腮落下,一滴滴,如同那日被扯了滿地的水晶珠子,無從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