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魏軍前路已塞,又發現了有埋伏,必定會迅捷後退,儘快脫離危險之地。
我的下一步,是萬箭齊發。
除了秦易川那批表面的敗殘之軍,我的身邊尚有從京中帶出的兩萬人馬,日日得我親自帶人鼓舞士氣,在山中摩拳擦掌已久。此地地勢逼仄,大軍可以通行的道路並不多,均已被我提前堵塞。如今,他魏軍唯一能後撤的道路上,已被安排了無數弓矢利箭。
等這輪箭陣過去,魏軍傷亡,應會在一半以上,且軍心大亂,梁軍數量雖不佔優勢,但勝算已可佔六成以上。
可奔雷般的咆哮後,一陣緊似一陣的霜風淒冷中,慘叫和悲嚎迴盪于山野之間,一聲比一聲淒厲,尖銳地劃破耳膜,衝擊得我心裡發緊,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感覺鼻尖衝來陣陣血腥味時,更是喉嚨發直,恨不得要吐出來。
理智地想揮下手,下令揚起纛旗,執行下步行動。可望著山下隱約可見的如蟻人群,我乾涸著嗓子,竟然白著臉吐不出字來。
霜華冷,不堪訴相思(四)
何況,拓跋頊親自追到了跟前。他的身手,他那曾讓我少女時代為之驕傲為之景仰的身手……
我苦笑道:“都住手罷!”
近衛們轉過頭,望向我;而攻擊他們的魏人顯然也曾受過囑咐,並沒有趁機砍殺過來。
雖是無奈,但眼前情形,我不得不服輸。
拍一拍韋卓的肩,讓他將我放下時,韋卓小心地托住我的背,將我放到地上,而他的身形卻是晃了一下,看來站都站不穩了。
我忙扶住他,輕聲道:“韋二哥,你怎樣了?”
韋卓忙退了一步,回稟道:“公主,屬下……還可再戰!”
我看得到他前襟滴落的鮮血,在片刻間已在腳下汪了一團;而其他如薛冰源、韋開等貼身近衛,也已遍體鱗傷,但依舊緊握刀劍,顯然預備著我一聲令下,寧死也要護送我離開了。
可我從不是英雄。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事,我不會去做。
緊一緊匆匆披在身上的黑狐出毛斗篷,也不管未及梳理的雲髻給冷風吹得散亂不堪,我向前踏出一步,望著那高高坐於翔麟紫上的男子,緩緩道:“我輸了!”
拓跋頊依舊穩穩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望著我,緊繃的俊秀面龐並未流露絲毫悲喜,但眸光轉動時,似有一抹很淡的柔光閃過。
但聽他懶懶吩咐道:“來人,把安平公主的車輦趕過來,護送她隨本王回南浦鎮罷!”
其部屬恭聲應了,又打量著我身畔停止抵抗的近衛,和漸漸平息下來的戰場,小心請示道:“殿下,那他們……”
拓跋頊淡淡道:“俘虜們先捆了押走,看他們公主聽不聽話,再確定怎麼處置吧!”
話語中已不乏嘲諷羞辱之意,但我也只得低了頭,由他說去。
這風水輪流轉也太快了些,一轉眼,我成了當年階下囚的階下囚了。
看著往日氣勢昂揚的近衛們丟開兵器,垂了頭束手就擒,我還沒來得及難過,已聽得拓跋頊冷冷道:“那個人,即刻斬了!”
我驚怒抬頭,拓跋頊的馬鞭,正指向給捆得連站都站不住的韋卓。
再想不出韋卓什麼時候得罪過他,我忙踏前一步,怒道:“你敢!”
下意識地,我認為拓跋頊不敢。
時隔三年,秋天再度相見,我便再清楚不過,他的心底,其實一直有我,不管他是不是曾試圖用我換取江山,也不管我是不是曾一再算計傷害他。
如果不和他的利益相沖突,他頂多像我囚禁他一樣,也把我囚禁一輩子,卻不致太過為難我,更不該為了區區一個近衛傷了我和他之間僅存的一點溫情。
可拓跋頊盯著我即將衝過去翼護韋卓的姿勢,薄薄的好看唇形很冷很清晰地吐字:“斬!”
手起刀落,連晨光都染作了可怕的緋紅。
韋卓,這個從小看著我長大,剛剛還拼了命保護我,用寬厚的脊背溫暖我的護衛,連哼都沒有哼一聲,頭顱便已直直飛出,擦著我的臉龐飛過。
一串溫熱的血液,迅速飛落在我的臉龐,冷卻,凝結。
望著那高大的無頭身軀在我跟前砰然倒下,我的血液一時似乎也凝結住了。
慢慢抬起頭,我盯向拓跋頊。
眼底有淚,卻在慢慢消逝。
踩著刀鋒過來這麼幾年,淚水終於比十六歲時少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