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只有一個好吃懶做的廢物,一定是這個老巫師的後人。落天兒一進院子,女巫們都鬆了口氣,愛說閒話的老女巫悄悄地對他說:“你可來了,那個懶蟲已經在蜥蜴身上趴了三天了,除了肚子裡有泡屎,誰也不能讓他下來。”落天兒就摘下腰間的牛角號,放聲一吹,老巫師的後人當即翻滾下來,當他看清是落天兒,高興得不行,大叫起來說:“我說過你會來找我,因為沒有我們,蚩尤人征服不了那座山顛之城!”他把這話反反覆覆對落天兒講了一百遍,以為這樣就能讓落天兒帶他一起參加遠征。他們從老巫師家出來,子牙把蓋在臉上的那張羊皮紙鋪在地上讓落天兒看,原來是那張日奴和夜奴用預言繪製的地圖,子牙是從他太祖爺爺那裡搞到的。落天兒對這張地圖已經厭煩透頂,但老巫師的後人還是用一大堆算術題向他揭露日奴和夜奴在這張圖上留下的一個秘密——這是他在那隻時間怪物的雕像上躺了三天得到的結論——他說:“其實很簡單,這上面的每一條路和每一座城都意味著一段時間,而那座山顛之城卻除外,他像雪山一樣被用羽毛編織在那裡,沒有時間標記;我算了很多次,遠征的四百天,沒有包括這座山巔之城,這就是說,遠征到那裡就結束了,或者是由於它像雪山一樣難以逾越。”當落天兒聽明白了子牙的意思,他就說:“你真是個蠢貨,那座山巔之城是不需要征服的——因為當我們到達城下,中原人就會為我們開門。”子牙撇著嘴,一個勁兒地嘆氣,他的預言從來就沒人當真,就像他小的時候說月亮是面鏡子,反射著太陽的光一樣,沒人當真。
落天兒說今天是祭神的日子,他要擺上一席酒宴,和野牛幫的兄弟們告別。他爬到一個房頂上,吹起牛角號,很快,遠近的寨子也都響起牛角號,就像一群野狼在四處回應。就這樣,野牛幫的團伙在中午時分三三兩兩地聚齊了,他們這些天都在搬東西,看上去神情疲憊。落天兒對他們說:“今天是祭神的日子,這是我在這裡的最後一頓酒啦。”少年們聽了他的話立即振奮起來。落天兒於是命令子牙帶幾個人把他家裝上車的酒拉到這裡來,“你就說那些酒由你親自送到城堡裡去。巫婆們會很高興你終於像個能幹活的男人了。”他又讓另一夥人去牧人和漁民那裡,去取宰好的鮮牛肉和剛撈上來的大魚,還吩咐幾個人去搞野味和水果等等別的東西,足夠他們來一場能吃上一天的豐盛的宴席。最後,他讓夥伴們在山坡上樹林後面的木屋那兒匯合,那兒離森林不遠,是個清靜的地方,而且對於他們還有很多特別的意義。
少年們的祭神(2)
落天兒差遣了他們,自己一個人向山坡走去,這時他要路過笛的莊園。當他看到這個莊園時,遠遠的,還沒有到那裡,他的腳步慢下來,心裡生出一絲膽怯。他看見用白色的石頭和光滑的臘木搭砌的圍牆在太陽下面安靜地閃耀著軟乎乎的光,潔白又溫暖,空氣中散發著花粉的味道,還蘊含著一種令他窒息和骨頭髮酥的氣息,就像傳說中在雪山上飄浮的雪蓮花,它流淌出白色的奶汁在它周圍凝結成鮮嫩無瑕的玉——他就這樣出現了幻覺,這個漂亮的莊園在他眼裡變成一塊巨大而尊貴的白玉,它柔軟得好像夢中的美餐,遠遠地座落在那裡,無論他走得多近,它都顯得遙不可及,令人絕望。這個曾經是他睡覺的地方就這麼忽然變得陌生了,好像他從未真正在這裡住過。莊園裡的槐樹一動不動,在樹杈之間能看到石塔上孤立的火炬,熄滅的火使它顯得冷酷。在另一片樹杈之間露出笛那高大的房舍上開啟的天窗,他曾經躺在天窗下面的床上透過它看天上的星星,他身邊就是那個融化的冰美人,她的身體是金色的,有時候是赤銅色的,就像柔軟的鏡子,她總是令人吃驚,她貼上來的時候更令人難以置信,她那神秘的蠕動就像一個在吮吸傷口的妖魔……難以置信的記憶,它使房頂那扇窗戶看上去毫不真實,而那窗戶裡一切,包括窗戶裡的時間,過去和現在駐留在那裡的人,都完全不存在了。他被這些幻覺折磨著,覺得他和那塊大玉有一段距離無法逾越,那片圍牆反射的光環在他前面不遠處形成了一道界限,他跨過那裡時間就會倒轉,他將無可挽回地返回過去,他過去所有的傷疤就會一個接一個地重新疼起來,使他反覆不停地面臨那些漫長的等待和手足無措的選擇。就這樣,他坐在樹蔭下的一塊石頭上,遠遠地看著笛的莊園外面的白色圍牆,他混亂的幻覺和膽怯令他氣喘吁吁,等他平靜下來時,他奇怪地看見一群螞蟻正搬運一捆紫蒿杆。那時天空湛藍,四周無人,他覺得這個瞬間是永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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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騰騰地在笛的莊園那裡繞了一個彎子,渴望呆會兒能把自己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