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簡直找不到一張能讓他睡安穩的床了。
天亮後,他讓衛兵們把羲和莊園裡的男女道士集中在院子裡,逼迫他們供出行刺的主謀。他那時斜靠在一張大椅子裡,聲稱假如他找不到那個主謀,他就把這個院子變成刑場,男人會被殺光,而女人則會被交給奴隸販子。道士們顯得很無辜,他們安靜了一陣,羿不耐煩地揮了一下手,一個衛士拖出來那個管事的道士,把他踢跪在地上,舉刀照頭就劈。就在這時,一陣閃著雪亮光輝的清涼微風飄過人們的頭頂,一個羿從沒見過、也從沒夢見過的女孩兒——一個說不上豔麗但卻非常端莊典雅、靈韻卓絕的少女,亭亭玉立地落在這個曾被人們稱為聖地的刑場上,她晶瑩剔透的就像一個玲瓏的冰雕,清純的模樣就像崑崙山上的玉女,她給炎熱血腥的空氣中帶來一股讓人感激涕零的神聖味道,使這個刑場一轉眼又像一塊不可侵犯的淨土了。那時,她手裡拿著一柄又長又細的劍,把劊子手的刀隔在半空,刀發出一聲奇怪的呻吟,跟著變成了一條冰棒,嘩啦一聲碎了一地,那個發懵計程車兵隨後蹲在地上東撿西撿,最後捧著一堆溼漉漉的冰碴兒像夢遊似的走了回來。羿那時突然覺得胸口抽搐,一陣他這輩子從未感到過的緊張讓他立即把那歪扭的身子在椅上坐直了,他似乎還知道自己的靈魂藏在哪兒了,因為它正從他最柔軟的心臟深處飄蕩出來,人們稱之為靈魂出竅。接下來的審問是在他喉嚨發緊的乾渴中開始的(他一個勁兒地吮吸手裡的瓶子),在差不多三句話之後結束了。他遭到沉重打擊,因為眼前這位仙女十分從容地告訴他,她是羲和九世易尊的外孫女,那位用腦袋把一塊石頭砸成一個冰塊的刺客——名字叫曠的傑出軍人的女兒,她和羿的深仇大恨用不共戴天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
這個精緻優雅的少女名字叫聞觀,看上去有十五六歲,而且似乎將永遠如此。據說她降生在一個炎熱的夏天,那時產房的上空飄來一塊五光十色的大冰塊,叮叮咚咚地發出一陣悅耳的音樂,隨著嬰兒的啼哭,冰塊降落到大河裡,逆流而上漂走了,就像漂上了天。羲和九世看見這一幕後預言說,他的外孫女屬於來自崑崙山的大河之神,具有當年使黃帝昇天的那些女人的功效。他的父親曠又高興又難過,因為這意味著他的女兒是個天使,但將會在剛成年之際成為沉沒在河水裡的神壇上的祭品。為了讓她擺脫變成美人魚的命運,他在女兒快到被神祗們盯上的年齡時把她秘密地送去了扶桑島,他希望她在那兒能成為一個侍奉太陽神的女祭司。五年後,聞觀成了一個只信仰虛幻的上帝的女巫,她回到故鄉的夢想也隨著父親的死訊和一場末日的預言十分悲壯地實現了。離開扶桑之前,她對九位都叫羲和的祖先說,她將回到大陸殺死那個犯了罪的人,以免十個太陽勞師動眾一場。羲和們無法拒絕這個建議,不過只給她七天時間。聞觀於是去了一趟煬谷(這位閃光少女對哪怕最炎熱的火焰都有免疫力,她曾經多次到扶桑島還在噴發的火山口邊上去撿熱乎的金子,用它給自己捏金娃娃),用甘淵裡的一滴金水在一個酒罐裡配製了毒酒,接著她又去扶桑人的神殿裡取出了那柄有五百年曆史的能駕馭風浪的寶劍;最後,她帶著她的兩個使女——曠當年在有虞城收養的兩個孤兒,那兩個名叫融冰和融雪的姐妹——回到了中原,由於她有那柄駕馭風浪的寶劍,所以她們的長途旅行就像從海上吹向大陸腹地的一陣風。最後,她們來到了嵩山,用成色十足的金子收買了管事的羲和門徒(這樣的事在羲和的門徒之間經常發生),在羲和的莊園裡住了三天。她們跟那些年輕的道士們打成了一片,並聽到了很多關於這位有穹王的傳說,一半是他為天下除害的英雄壯舉,一半則是他狂妄貪婪的征服掠奪,總之全都堪稱無法無天。就在她們為無法接近這個譭譽參半的暴君而心急如焚時,羿自投羅網般地上了山,有虞城的兩個姐妹一看見他,就為他們的仇人變得如此強大而迷惑不解,同時她們又為自己居然還能碰見他而感謝上帝……如果不是這兩個姐妹機緣巧合地認出了當年的蚩尤人,聞觀就會親自去執行她的暗殺計劃,那麼,那個晚上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麼。因為她比那兩個姐妹要機智和冷靜的多,她的劍術也更加高明;當然,根據羿隨後看見這個女孩兒的那種狀態,他既有可能在那個晚上把這個女孩兒給他斟滿的毒藥不假思索地喝下去,也有可能在此之前因為心醉神迷而發瘋。
無論如何,當羿知道自己又成了眼前這個清純玉女的仇人時,他簡直不知道該朝誰發洩他的憤懣,他坐在椅子上發起了呆,尋思命運為什麼會對他如此殘忍。這時,聞觀把那柄又細又長的劍向他擲過去,這柄劍還掀起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