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涼的灰燼。他感到自己的心不可避免地變涼了,他痛苦地忘卻了這團火,他就在冷清的一大把年紀和孤獨中閒坐著。可他是個有老婆的人呀。他譴責自己,嘲笑自己這種依戀年輕人、總想讓年輕人屬於自己的情思。
這個偎依著他的孩子,想她那位孩子氣的丈夫了,這是很自然的、為此,她要從他湯姆·布朗溫這裡得到幫助,從而她才能為自己的生活做好準備。可她不需要愛——不需要他這個臃腫的中年人對她的愛。他們之間為什麼要有愛呢?他們之間除了單純的人與人之間的自願相助還能有別的什麼呢?他是她的衛士,僅此而已。他的心冷如冰霜,面孔冷漠無情,他比一尊塑像更難感動。
她爬上床去,哭了。但她要嫁給威爾·布朗溫了。到那時就沒這麼多麻煩事了。布朗溫懷著一顆冷酷的鐵石心腸上床了,他咒罵著自己。他看看妻子,她還是他的妻子,黑亮的頭髮已依稀露出些銀絲。歲月增長了,可她的面容還是那麼漂亮,她整整五十歲了,看著她,他心裡多麼酸楚啊!他真想把自己那仍然*地追逐著青春生活速度的心割掉。他多麼恨自己呀!
妻子很動人,很合時宜。她還年輕,還有些少女的鮮活和天真。可她不像他那樣仍然管不住自己去要求更多的鬥爭和控制權。她是很遵從自然規律的,而他則是可惡的,他不顧自然規律硬逞能,不肯放棄自己的位置。這傢伙真可惡,這個貪婪的半老頭子,他非要像個惡魔一樣在生活的路上當絆腳石不可。
安娜·蘭斯基的童年(25)
他一生中失去了什麼呢?難道他那貪婪的靈魂沒有得到滿足?他不是在學校時有過一位朋友,他不是有自己的母親、妻子和安娜嗎?他盡做了些什麼?朋友沒交成,也不是個爭氣的兒子;不過,他經歷了跟妻子在一起時得到的滿足,這就夠了;他不願意對安娜那樣,可他不那樣就得不到滿足,這真讓他傷腦筋。
難道他的生活就一錢不值?他難道沒什麼東西、沒有什麼工作可以炫耀嗎?他不去計算自己的工作,誰都能幹那個。他只知道跟妻子這漫長的婚姻是情誼深厚的,不知道別的。真怪,這就是他的生活,你就是說什麼,這也該算點什麼吧,這是不朽的。對誰他都可以說這話,他為此感到自豪。他懷裡摟著妻子躺下,她仍使他感到滿足,跟以前沒兩樣,這就是一切,沒什麼別的好說。是的,他為此而自豪。
可湯姆的內心是痛苦的,他仍然不滿,他窩了一肚子氣,因為一個姑娘竟對他毫不關心。他愛自己的兒子們,他們也都屬於他。可跟這姑娘在一起,生活就成了一種更富有創造性的生活了,他需要這種生活。啊,他感到羞恥,他這是要先毀掉自己然後再消滅自己。
真累人啊!不管你長多大,總是沒個平靜的時候。一個人永遠無法正確,永遠無法體面,永遠做不了自己的主人。似乎他的希望是在這姑娘身上。
安娜很快又陷入對那小夥子的柔情蜜意中去了。威爾·布朗溫把婚期定在聖誕節前的那個星期六。他在等她,就這麼興高采烈、毫無疑慮地一直等到那個時候。他需要她,她是他的。在這天到來之前,他都生活在懸念之中。結婚的日子——十二月二十三日,對他來說已經絕對地到了,他就生活在這個日子裡。
他沒有扳著手指數日子,可他像一個乘船旅行的人一樣,船不進港他是安不下心來的。
他搞雕刻,在工作間工作,去看望她,這些都不過是等待的形式,他什麼問題也不去考慮。
她更加生氣勃勃了,她要享受求愛的樂趣。他似乎來去如風,說不清為什麼,也不問到哪裡去。可她就願意他在跟前,對她來說他是生活的核心。僅僅撫摸他就夠令人心裡美滋滋的了。而對他來說,她是生活的本質。當他在伊開斯頓自己的屋裡雕刻時,頭腦中她的形象就像在瑪斯的廚房裡她坐著凝視他時一樣。他的心瞭解她,可他的外部器官卻似乎失靈了,有眼看不到她,有耳聽不到她說話。
可是有時候,他擁抱著她時,會顫抖著神魂顛倒起來。他們有時會在糧倉裡默默地擁抱起來。她的雙手觸到他年輕、富有張力的軀體,她欣喜若狂,簡直受不了。一想到他是她的了,她就興奮地想跳。他的身體是那麼靈活、那麼迷人,是她的世界中唯一的真實。在她的世界裡,曾有過一個男人如此這般有力動人的軀體,然後又有一些影子樣的男人,但那都是不真實的。只有在他身上,她才觸到了真實的核心。他們在一起,他和她,在秘密的心臟裡。她把他拉過來,拉過他的身體——一切生命的中心,從這堅如磐石的軀殼裡流淌出生命的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