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娘紅著眼收拾好行囊,萱兒往裡面裝了好幾件厚厚棉衣鞋墊,楊氏含淚將大把大把銀票往裡面塞,骨骰愁眉來報:“將軍踏雪已經備鞍,隨時都可以出發。”
今日快馬直赴江東,何年歸?
葉昭走出大門,倚著門欄,遠遠眺望。
她還要等待一個人。
夏玉瑾的身影出現在花廳門外,步伐遲緩,腦袋低垂,他不安地看了眼葉昭,千言萬語匯於喉間,卻不知該挑那句說出口,最後憋出的竟是:“什麼時候走?我送你。”
“馬上,”葉昭緊緊抓住他肩膀,叮囑,“我家太爺爺腦子不好使,嫂子守寡,侄兒年幼,我要出征,無法照料,只能交付與你。東夏入侵的時候,大舅母正好帶著族人在赴京路上,僥倖逃過一劫,皇上仁厚,大舅舅已經戰死,料想不會罪及他的家屬,但他們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請你多多費心。”
“放心,”夏玉瑾臉色難看,“兩口子,分什麼你的我的。”反正,媳婦殺上前線,他也只能像個娘們在後方待著,做娘們的事,像窩囊廢般等她回來,這種感覺就憋屈得讓人痛不欲生。
葉昭彷彿看穿他的心思,輕輕道,“因為你是男人,我才能將這些事情放心交給你,比起在後院不能隨意行動的女人們,有你看顧著我孃家親眷們的生活會更妥當,而且……我侄兒們都很喜歡你。”而且她相信這個男人善良正直,有些事,他會做得比自己更好。
夏玉瑾重重點點頭,鼻子裡給什麼塞住,難受得要命,他咬牙道:“別胡說八道惹我擔心。東夏蠻子的本事比蠻金蠻子差遠了,伊諾狗熊不過是你的手下敗將,你會很快回來的。”
葉昭苦笑道:“當年漠北被破,我憑著滿腔恨意,帶三千將士出征,生生死死,了無牽掛。如今江東之戰,損耗極大,將士士氣低落,皇上孤注一擲,力排眾議,將所有希望寄託,我只能勝,不能退。”
背水一戰,退即是死。
大秦國運,皇恩厚望,幾十萬將士性命,她肩上壓力,非漠北之戰可比擬。
葉昭扶著他的肩,細細看著他那張白皙秀氣而沒有血色的臉,忍不住踮起腳尖,在他額上烙上一吻,抱著他的頸窩,沙啞道:“此去一別,遙遙無期,只盼嫁給你,還沒有耗盡我一生好運。”
夏玉瑾感到她的雙手在微微顫抖,他反手握過她的手,緊緊攥在掌心,然後重重吻上她的雙唇,纏繞許久,忽然停下,在她耳邊肯定地說:“雖然我從小到大的運氣不太靠得住,但也可以分給你,你會平平安安回來的,我還要等你生健健康康的小葉昭,小玉瑾。”
“不,”葉昭狠下心腸,告訴他在心頭反覆斟酌許久的決定,“你與我,和離另娶吧。”
夏玉瑾呆滯許久,問:“為何?”
葉昭似乎難以啟齒,她伸手整好他鬢邊吹亂的青絲,看著那雙暗如深潭水的眸子,美麗得彷彿呼吸都要停頓,深吸一口氣,認真自然地說:“戰場上,將軍不能怕死,可是有你在,我會分心,會怕死。”
蠻金兇猛,漠北打了八年戰,東夏彪悍,江東又要打多少年?
少年夫妻兩地分離,膝下無一兒半女,寂寞長夜,何堪相思?
文死諫,武死戰。
她不能在戰場上因思念他的容顏,回首南方,不自覺放慢了馬兒的速度,她不能舉刀砍人的時候,因為後方的牽掛放慢了速度,她更不能因為想平安回家而不敢冒險,不敢衝鋒,不敢拼命,耽誤了眾多大秦大好兒郎性命。
女人重情。
比所有男人都強悍的她,心裡有塊最柔軟的地方還是女人。
“玉瑾,給我一個無牽掛。”她說,“讓我別想你。”
“好,”夏玉瑾想了又想,重重點頭,嘴上露出玩世不恭的笑意,彷彿沒心沒肺地說,“如果你三年兩載回不來,我就把你以前寫過的和離書拿出來再娶,保證娶房溫柔賢惠的新媳婦進門,再納七八個漂亮的妾室,生上一窩小兔崽子,個個活潑健康,然後把你忘光光。”
葉昭拍掌笑道:“如此甚好,甚好。”
她轉身,帶上銀盔,配上重劍,騎上馬,奔赴軍營,再不回頭。
他留在原地,呆呆看著她遠去的背影,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最後從懷裡將像護身符般藏著的和離書拿出來,三下兩下,狠狠撕成碎片,重重往後一拋,紛紛揚揚,隨風飄去……
她做她應做的事,他做他想做的事。
今生今世,夏玉瑾的妻子,唯一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