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雙手抱胸地看向窗外。
這裡距星形廣場不遠。天氣好的時候,探出頭遠眺,就能看到香榭麗舍大街西頭那座只建了一半的宏偉建築。雄獅凱旋門。只是,它的主人拿破崙皇帝還沒來得及等到它完工,自己就已經被羈在了遙遠的南大西洋孤島上等待死神的最後到來,剩它這樣孤零零地杵著,留一個看起來十分怪異的殘缺輪廓,徒令人感慨世事無常而已。
收回目光,再看看近處。街道上,車伕驅使著卡布利歐雷出租馬車飛馳往來。打扮入時的貴婦人則被漂亮的敞篷馬車拉著往杜勒麗公園去,她們剛從昨夜狂歡後的睡眠中起來沒多久,在精心打扮完畢後,杜勒麗公園的散步就是她們開始新一天社交生活的開端。除了這些往來不絕的馬車,視線所見更多的,還是各色各樣行色匆匆的路人們:為了一筆即將達成的數額達到一百法郎的交易而奔走的商人、手裡拿著書,心裡卻為每天只有區區一個法郎生活費而犯著愁的來自外省的窮學生,送水的水工、送煤的煤工、鄉下來的替人洗衣的女工,還有租住在東區某個長年曬不到太陽的小閣樓裡埋頭創作,夢想有一天能靠自己的才華得以躋身上流社會的作家、畫家……
這個世界,人人都為金錢奔走。因為可支配的資源差異,有人終其一生辛勞,所得都不夠富人買一條掛在情,婦脖子上好襯托她頸項優美線條的鑽石項鍊,而有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輕而易舉就能讓整個世界跟從他手中的那根指揮棒行走。
世界就是這樣不公平。
歐也妮回頭,再次瞟了眼那封信。
————
下午8點。
之所以稱“下午”,而非“晚上”,是因為這個城市裡,那些總人口占不到百分之一,而財富卻佔了百分之九十九的上等人的重頭社交在這個辰點還沒開始。通常10點過後,隨了各種正式社交聚會的開始,巴黎才算真正進入最精彩的夜生活。
位於杜勒麗皇宮旁的魏麗酒店今晚和平時看起來沒什麼兩樣。食客滿座,用他們口袋裡的錢享受著全巴黎所能提供的最頂級的美食和最周到的服務。
詹姆斯提早半個小時就過來了。他預定了一個自己習慣的包間。
快到點的時候,他把目光投向客人倘若赴約則必定會第一時間出現在那裡的那扇門的方向,忽然有點不確定起來。
倘若對方並未赴約,下一步該採取什麼行動?
但不管如何,有一點是肯定的。他絕不會容許任何人破壞自己這個已經預謀了許久的完美計劃。
不惜一切代價。
他最後一次揭開懷錶蓋,當分針正好跳到與羅馬數字十二相重合的那一刻,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腳步聲,門被推開,一個身影出現。
坦白說,他愣了下。但這種情緒很快就被他更加擅長的不動聲色給掩蓋了過去。
當歐也妮被表情同樣顯得有點怪異的侍者引領著朝他走來時,他站了起來,邁步過去迎接,表現出社交場上即便最苛刻的人也無法挑剔的彬彬有禮和恰當好處的殷勤。
“羅啟爾德先生,葛朗臺小姐到了。”
侍者再次偷偷飛快打量了眼穿著樸素的女客人後,對著包下最昂貴包廂的這位熟客恭恭敬敬地說道。
詹姆斯停在了歐也妮的面前,用他那雙生了對彷彿看不到底的黑灰色瞳仁的眼睛注視著她,笑容滿面,“親愛的葛朗臺小姐,您肯來赴約,這對我而言,簡直是莫大的榮幸。我是詹姆斯·羅啟爾德。倘若您肯賞臉稱呼我的名字,這樣我將感到更加高興。”
“謝謝。”
歐也妮坦然坐到他為自己拉出來的一張椅子上,絲毫不在意自己此刻這樣一身普通著裝與這裡的一切都顯得那麼格格不入。
倘若現在她是應邀出席某個巴黎上流社會的社交場合,這種代表她平時生活習慣的裝扮自然是對主人的藐視和失禮。但現在,不是。而且,她也敢肯定,就和她一樣,對面這位現在看起來笑容可掬的先生,他也絕不是懷著什麼善意的社交願望而向自己發出那封邀請函的。
所以,根本沒必要為自己穿什麼戴什麼而費神。
她只要帶上底牌,就足夠了。
詹姆斯跟著坐到了她對面的位置上後,示意侍者點餐。
“這裡什麼菜最符合您的胃口呢,葛朗臺小姐?”他繼續詢問,態度誠懇而殷勤。彷彿對面坐著的,是位盛裝華服打扮完畢即將準備去參加某個舞會的貴族小姐。
“羅啟爾德先生,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