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龍蟒袍的徐驍笑呵呵問道:“溫大學士,今天怎麼沒抬著棺材上朝啊?”
溫守心還算是有些膽識氣魄,重重冷哼一聲,對冷嘲熱諷不加理睬。早前他讓府上老奴抬棺上朝請死,彈劾北涼王徐驍十大死罪,懇求皇帝陛下以命抵命,只求換來徐驍一死。可謂一樁壯舉,京師百官百姓誰不豎起大拇指?本來一些張黨內部對他晉升武英殿大學士多有腹誹的同僚,也都徹底轉作沉默,算是預設了張首輔的這個佈局,張黨勢力最為深廣,少了誰都不缺,因而內部往往是傾軋最烈。張鉅鹿對於這種內耗,卻出奇不太上心,只要不觸及底線,從不插手。這些年,只有寥寥數人被剔出張黨,下場都悲涼,不是發配邊疆,就是永不錄用。
徐驍見這位武英殿大學士裝聾作啞,拍了拍肩膀,和氣笑道:“朝廷需要你這樣的忠義臣子啊,聽說溫大學士做縣吏時兩袖清風,廉潔至極,甚至餓死了兩個女兒,我在北涼那邊剛聽到這訊息便納悶了,這般官員怎的才做八品小吏,是咱們張首輔的過失,不曾想沒幾年,溫大學士才死了兩女兒,這會兒眨眼工夫便做成了武英殿大學士,三殿三閣排第幾?看來溫大學士還是少生幾個女兒,再生兩個,豈不是就沒張首輔什麼事情了?別說武英殿大學士,便是那保和殿大學士還不一樣是溫大人的囊中之物?不過也難說,難保張首輔沒有幾個老師,死了一個老首輔便有今天風光,這點溫大人還是比不上啊,咦?豈不是可以說你們兩位大人,都是發死人財?哈,這話胡說了,兩位大人都是肚裡好撐船的宰相,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溫守心一張臉漲得通紅,想罵人卻不敢罵,十分憋屈。
周圍一些張黨官員故作激憤者多,真正動了火氣的人其實不多。
一旁首輔張鉅鹿年過五旬,卻不顯老,這位當朝第一人相貌尤其被人稱道,生得紫髯碧眼,十分奇偉,年幼時便被暱稱碧眼兒,給老首輔做幕僚時,倍受重視,只不過老首輔耐心好,捨得花三十年時間去雕琢這塊璞玉,沒有拔苗助長,數次替心愛門生拒絕了官場晉升,甚至外放做封疆大吏的機會都一併不理,而張鉅鹿耐心更好,三十年黃門生涯,不驕不躁,對廟堂政事一直耐著性子冷眼旁觀,只看只聽,唯獨不說,一出黃門便成龍,恩師死後兩年內他連升十一級,頂上了老首輔的空位,甚至權位猶有過之。
張鉅鹿被徐驍一頓奚落,並未流露絲毫異樣,面無表情道:“楊國師曾說心中有佛便視人人人是佛,心中有糞便視物物物是糞,據說當年國師說這句話大柱國也在場,不知大柱國是聽在耳中還是聽在了心上。”
徐驍哈哈大笑道:“楊太歲說什麼,不管你們怎麼想,反正除去說我好話,我都當他是屁話。”
張鉅鹿輕輕一笑置之。
皇城南門後主要建築是外朝三殿與內廷九宮,三殿中以保和殿為貴,市井百姓稱之金鑾殿,以為朝會都在此進行,其實並非如此,保和殿一般用作各大典禮,皇帝陛下上朝多在天乾宮或者養神殿,只是大概為了以示對北涼王徐驍的鄭重,兩次早朝都設在保和殿。
此殿屋脊瓦當滴水以及外簷額枋門窗,再加上殿內金柱藻井屏風等共有龍紋一萬八千條,真正做到了萬龍朝聖。這還只是保和殿一殿規模,鋪散開去,皇城內的龍紋不計其數。
保和殿的巨大臺籍呈現出坐北朝南的“土”字。
從皇城正南起,中軸線上三殿一字排開,不植一株樹木,朝見天子,御道漫長,太監侍衛隱匿於兩旁森嚴建築陰影中,仿若天地間唯有己身一人獨行,無形中便生出一股莫大壓力。
所以當初染血無數的徐驍第一次面聖時便在計算步數來驅散懼意,徐驍尚且如此,更別說一般初次上朝的臣子是何等戰戰兢兢,伴君如伴虎,尤其是王朝接連兩位皇帝陛下皆是雄才偉略,帝王心術登峰造極,無人敢說自己熟稔於揣摩聖意,這更讓臣子們如履薄冰。
今日碧眼兒張鉅鹿有意讓徐驍第一個上朝,徐驍也當仁不讓率先走入巍峨闕門。
似乎除去張鉅鹿,所有人都忘了只要保和殿大學士一日空懸,文官便要尊大柱國為首。
第104章咫尺風雷(中)
武當自打老掌教王重樓仙逝後,本就不多的香火便又清減了幾分,所幸牌坊後的近千個老道人、中年祭酒與道童們過慣了清貧日子,屋漏便縫,衫舊便縫,培幾窪菜地,養幾籠雞鴨,倒也沒什怨氣。倒是此時一個年輕道人蹲在玄武當興牌坊後頭唉聲嘆氣,身旁跟著蹲了幾個附近道觀裡的頑劣掃地道童,一個個爭搶著要這道士說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