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不愛的尷尬角色,明明屬於北涼騎軍序列,但是步卒更多,卻又跟顧大祖這條線扯不上關係,抱不上什麼大腿,當懷陽關成為都護府所在地後,如同後孃養的重冢軍鎮就愈發不起眼了。
徐鳳年住在一棟剛剛收拾打掃出來的別院,院子不大,但勝在雅靜,幾乎塞滿涼州邊關權貴的軍鎮,當下想要找出這麼一棟院落並不容易。徐鳳年下榻小院後,對重冢釋放出一個值得咀嚼玩味的訊號,年輕藩王沒有召見那位早年與數百老卒一起恭送世子殿下入京的錦鷓鴣周康,也沒有召見他親自從中原草莽江湖中慧眼獨具找出的顧大祖,甚至連與褚祿山袁左宗一同身為大將軍義子的齊當國也沒有召見,而是喊了鳳字營出身的寧峨眉在院子裡一起喝酒。
新任鐵浮屠副將寧峨眉還是那個相貌粗獷嗓音細膩的有趣漢子,只是比起當年的性情灑脫,多了幾分情理之中的拘謹,畢竟如今面對面坐著喝酒的年輕人,不再是那個整個北涼都不看好的世子殿下了。
徐鳳年跟寧峨眉碰了一杯酒,感慨道:“當年寧將軍帶著一百人陪我一起去江湖上胡鬧,其中包括洪書文在內,很多人如今都不在鳳字營了,都成了地方軍伍的都尉甚至是校尉,袁猛倒是還在,前幾天在天井牧場,還跟我抱怨來著,說跟你提過一嘴,想進入鐵浮屠,只是你非但不念舊情沒答應,還罵了他一通。”
寧峨眉下意識就坐直身體,用那口東越女子一般的婉約嗓音說道:“這兩年鳳字營換了好些新人新面孔,末將覺著有袁都尉這麼個老人待在其中,才能放心。”
徐鳳年笑道:“有些以白馬義從身份從鳳字營出去的年輕人,私下偶爾會聚頭碰面,聽說喜歡詢問各自當上了多大的官,以及有希望當上多大的官,聊的是以後誰做成了邊關將領和封疆大吏,可不可能相互扶持一下。這一點,倒是有點像離陽朝廷科舉的同年同鄉。當年,我們北涼最早的邊關遊弩手也經歷過這麼個階段,一開始重逢,都是在說誰誰誰戰死沙場了,而且是用那種很羨慕的語氣。幾年十年以後,就不一樣了,都是詢問新買的宅子有多大,新納的小妾姿色如何,新到手多少畝上等良田。”
看到寧峨眉臉色劇變,徐鳳年擺擺手微笑道:“別緊張,這些都是人之常情,鳳字營這種狀況,暫時也是少數。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我懂,何況徐驍也說過差不多的東西,在他眼中,你我現在身處的這個世道,跟幾十年前太不一樣了,那個時候幾乎人人是想著怎麼活下去,任何人的腦袋都拴在褲腰帶上,區別無非在於老百姓的腦袋拴在草繩上,士大夫的腦袋拴在更值錢些的玉腰帶上,其實誰都朝不保夕。但是現在人人都想著怎麼活得更好,所以去年以來家族都搬遷到了北涼道境外,既然留在北涼有可能死人,那就逃到沒有狼煙的地方,去個聽不到北莽馬蹄的地方。淮南道不行,就去江南道,哪天江南道也打仗了,還能去廣陵江以南,實在不行就去南疆,只要有錢,一路往南逃,終歸是能活下去的。”
徐鳳年手指旋轉著那隻精美不輸江南世家用物的白瓷酒杯,微微提了提,“我可是世間屈指可數的遮奢人,知道這隻小酒杯的行情,在中原富饒的地方大概賣兩三兩銀子,辛苦輾轉到了咱們北涼道,就得翻兩番都不止。當然,真要說起來,清涼山的值錢物件,才是不計其數,中原士子說我北涼‘窮了百萬戶,富了一家人’,其實並沒有說錯,光是在梧桐院過我手印上那‘贗品’兩字的名貴字畫,就有三百幅之多。只不過比起鍾洪武這些人,我徐鳳年很早就以敗家著稱於世,跟他們這幫守財奴不太一樣。”
徐鳳年笑道:“小時候,徐驍每次捧著價值連城的字畫古玩去梧桐院,他也拎不清那些玩意兒到底怎麼個好法,更不懂為何寫幾個字或者是塗抹些水墨就能賣那麼高價格,只好次次跟我說這東西老值錢了,然後必然會加上一句這東西能買多少匹甲等北涼大馬,能買多少柄北涼戰刀。這幾年來,我讓經略使李功德和陵州刺史徐北枳,還有宋洞明幫著偷偷販賣珍玩字畫,看著一箱一箱東西搬出清涼山,寧將軍,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寧峨眉一本正經地使勁搖頭。
徐鳳年打趣道:“我就想跟徐驍埋怨一句,你當年買虧了。”
寧峨眉啞然失笑。
徐鳳年收斂了笑意,“遠的不說,就說那白煜到了清涼山才幾天,就已經跟宋洞明貌合心離。我又如何能讓周康和顧大祖融洽無間?一個是當年少數願意高看我一眼的北涼老卒,一個是我好不容易請來的外來戶,一個在騎軍,一個在步軍,今天在議事堂我幫誰說話都不對。家事國事天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