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就嚴格計算,絲絲入扣,分毫不差。
後來,點點也看過不少抻面表演,卻總覺表演者不像馬,他們手中的面不像龍。看客們又過於大驚小怪,不像點點當年那樣樸素、虔誠。於是就難免感嘆:一龍一馬,把個小孩子樂得前仰後合,得見這美妙場景者,世上可有第二人?
老楊殺雞。
先磨刀:霍、霍、霍,極有氣勢。一般的雞,聽此聲已骨酥筋軟,搖晃而不能站立。大膽些的,待老楊挾雞頭人兩翅間,另一手在彎曲的雞頸最突出部,噌地拽下一把雞毛的時候,也就魂飛魄散了。此時,老楊一改平日的忠厚善良,惡狠狠手起刀落,寒光閃爍處,碧血飛濺。此時,地下早放好二青瓷大碗,雞血汩汩流人碗中,少許粗鹽在雞血衝擊下慢慢溶化。加鹽是讓雞血凝後鮮豔柔嫩,好看,好吃。點點每每看得膽怯而激動。血腥得緊了少不得雙手掩面。尤其是那隻被放了血的雞,蒼白著臉在牆角掙扎的最後關頭。不過,逢年過節才有殺雞宰魚的事,所以,但有機會,點點絕不放過。
童年樂趣,智慧者在自然,識實務者在知識,有大志者在做帝王遊戲。愚鈍淺薄如點點者,說來慚愧,在廚房。
後來唸書時才知道亞聖③認為凡君子先要有菩薩心腸,不忍看殺生,故曰:君子遠庖廚。這種不入君子流的行徑很使點點自卑過一大陣。
點點漸大,喜歡上廚房的陋習仍不能改。儘管從大人們的眼神和臉色中越來越知道往廚房裡跑的不應該,但就是無法抵禦廚房的誘惑。時間長廠,老楊也開始不自在。有一回他挺沒來由地說:“點點,你是大姑娘了,別老往廚房跑。”
嘻皮笑臉地不理他。他就越發嚴重地嘆口氣:“你是學生,要有個學生的樣子,又是個姑娘,不能沒正形兒。我一個廚子……我怕什麼?”
老楊的話一向好懂,這回卻讓人費思量。還不光是話,他神情怪兮兮的讓人難受:點點再問,老楊卻不再說。點點去問別人,別人也怪兮兮的樣子,說:“老楊是怕人說閒話唄”
點點如墮五里霧中。
以後點點去廚房少了,一是功課漸漸忙起來,另一個是不耐煩猜老楊話裡那些越來越曲折難懂的意思。比如偶然去廚房,老楊又會說:點點真成大姑娘了,把老楊忘嘍。
再後來,老楊走了,調到別處工作去了。招呼也沒打一聲。
點點大吃一驚。先是以為老楊生了氣,嫌點點忘了他。後來又以為是爸媽生了點點的氣,嫌點點老往廚房跑,耽誤了功課,就把老楊調走了。
生平第一次覺得惆悵莫名。
再後來,知道兩者都不是,老楊調走的原因是軍委服務處從四川找了一批廚師。因為當時中央和軍委的首長裡四川人很多。朱德、鄧小平、陳毅、聶榮臻、劉伯承……,爸爸那時已經從公安部到了軍隊,所以就有了一個四川廚師老張接替了老楊的工作。加上點點後來真的大了,就不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可老楊還是逢年過節的來看看。爸媽會問他現在的工作累不累,家裡人都好不好。他也問爸媽工作忙不忙,身體好不好。再就是問點點在不在,點點長成大姑娘了吧。不在就算了,在就看看。她要忙就不用叫了,看耽誤了功課,帶好兒吧……
有時候不免遇上了,點點便擺出知書達理的樣子問候他。他也沒有多的話,只說看見了就放心了,放心了。
有一回,一個不知深淺的毛頭小子在旁邊大咧咧地說:“嚇,首長的女兒,在這個大院子裡住著,我們一個警衛班吶,你有啥不放心的嘛。”
老楊臉上就紅一陣,白一陣。
另一個知道點原委的說:“你知道個屁。老楊在這兒的時候你小子還穿開檔褲呢。”
老楊的臉上就更紅一陣,白一陣。
“文革”開始,再沒見到老楊。
一晃十多年!
1978年,我好不容易大學畢了業,在軍隊的門診部當了一名軍醫。一個姓楊的老護士說,有個人打聽你吶,說是你們家原來的炊事員。跑去一看,是老楊。
老楊忠厚整潔的樣子如前,但神情優鬱。他說馬上要退休,組織上說他是黨員,要帶頭退,他同意了,可心裡不高興。他說自己身體還好,技術沒人可比,除了下肢靜脈曲張引起的一點面板潰瘍……,辛苦了一輩子,離開工作好像什麼都沒有了。說著說著,眼淚就在眼眶裡打轉轉。點點趕緊打岔,問他現在的情況,老伴、兒女們都好不好,有了幾個孫兒孫女了。還問他現在在哪個首長駐地,要是真不想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