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該怎麼辦呢?約好了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都“了了”了,又添了一個別人的。況且根本沒和媽媽商量,媽媽能同意嗎?爸爸還是很有智慧,他先給媽媽寫了一封信,然後再打發孩子上路。信上說:
治平:遵照你的意見,將四兒、小青等先送回讀書。內有金納,乃鄧發的孩子,其母託我們代管。請送她去學校,每禮拜同我們的孩子一塊接回。我們的孩子已經夠多了,再添一個麻煩,沒有辦法,也應該照顧。盼你不要怪我好管閒事。……
爸爸把日子算得挺準,這封信到了,孩子們也已經到了。他根本沒有給媽媽留下討價還價的時間。
在媽媽的精心安排下,金納自然而然地成為我們家的一員:媽媽非常細心地照顧著金納,讓這個敏感的孩子得到儘量多的溫暖,我的姐姐們有的,金納都有。不僅如此,金納媽媽或者別人送她的漂亮衣服啦、鞋啦、扎頭髮的緞帶子啦,姐姐們可就沒有了。媽媽告誡她們要對金納特別謙讓,說金納得到比她們多的照顧是完全應該的。為此,我的姐姐們還產生過小女孩特有的嫉妒,想不通自己為什麼不如金納處處討人喜歡。
我喜歡金納姐姐,覺得她漂亮、親切並且聰明。她那雙好看的黑眼睛看我的時候,我心裡會充滿浪漫激情。我會幻想她是《一千零一夜》中某位阿拉伯公主,由於通靈,可以和大自然中的一切活物交流。她手巧,會給洋娃娃和米什卡(這是媽媽從蘇聯給我們帶回來的一個玩具熊的蘇聯名字)做衣服穿,還會用手絹在自己頭上結式樣不同的蝴蝶結。她會送我可愛的禮物,完全是因為她喜歡送禮物給一切人。
金納漸漸長成大姑娘。不僅越來越漂亮,而且開始有自己的主見,有自己的社交活動了。她在蘇聯的國際兒童院長大,有許多在那裡認識的朋友。
這些和金納年齡相仿的哥哥姐姐們都有自己的特殊經歷、他們的父親多是中共最老資格的領導者,有些則是早年犧牲的烈士,他們的母親有些是烈士,有些是由於各種原因和他們的領導者父親離異了,這些哥哥姐姐們生於戰亂,長於貧困,父母由於不得已的原因將他們交給組織上照顧。在二三十年代,黨困難的時候,這些革命者的孩子實際上只能流落街頭,飢俄和貧病奪去了許多幼小的生命。紅軍長征結束到達延安後,環境相對穩定了。組織上透過各種辦法將他們找回,並送到蘇聯學習。據我知道,王一飛①、瞿秋白②、毛澤東、劉少奇、朱德、鄧發、葉挺、博古③(秦邦憲)、任弼時④、林彪、李富春⑤等人都有年齡差不多的孩子,被送到莫斯科。這些學校是當時共產國際建立的,專門培養和教育各國共產黨人的後代和烈士子女。建國後,這些孩子陸續回到國內,他們或者生活在父親的老戰友的家庭或者生活在父親後來新組成的家庭裡,他們曾經遠離祖國,又失去完整家庭,所以他們對社會和家庭都有一種疏離感。在假日,他們不約而同地走到一起,排遣這份寂寞。他們仿照蘇聯人的習慣:聚會、唱歌、跳舞,有時候還要喝一點酒、這些在蘇聯長大的男孩女孩們,相處十分隨便。他們見面時擁抱,親吻,有時很晚不回家,太晚了,乾脆大家在客廳裡胡亂睡一晚。
媽媽開始不放心了,畢竟是一些不諳世事的少男少女啊。金納不僅是烈士遺孤,更是她媽媽正式託付,由爸爸領回家的,當然出不得半點問題。但是隻要問起來,金納就不高興,認為媽媽干涉了她的自由。此外,媽媽還對她有一系列的要求,譬如學習成績好、尊敬師長、勤儉樸素等等,媽媽覺得這都是自己的責任,不能有絲毫鬆懈。但是金納正在多夢的年紀,她準備好為自己的浪漫情懷付出任何代價。
有一天早晨,金納好晚不起床。頭天晚上,媽媽剛就她晚回家的事話問了她。敲了很久的門,金納既不開,也不響,媽媽慌了,要警衛員墊著椅子爬到高處,從門上的小窗戶向裡張望,生怕她出了什麼事。但就在這時,金納若無其事地開啟門,揚長而去。
媽媽在我們面前從來說一不二,威嚴有加,惟獨到金納姐姐面前,她完全沒有辦法。不是自己的孩子,管輕了重了都不合適,她只好求助於金納的親生母親,但是那個同樣束手無策的母親說:金納更不聽我的話,還是你來管教她吧。
時間長了,金納姐姐和爸媽之間的關係竟開始疏遠,只是我們小,不知情。
有一次,記得是一個冬天的晚上,下了挺大的雪。金納好長時間沒回家了。爸媽和全家人都在飯廳裡吃飯,我因為生病躺在自己的房子裡。沒聽到一點聲音,我忽然看到金納姐姐站在床頭,身上落滿了雪花,面孔紅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