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安排,我看瑞卿還是能夠接受的樣子。他也想安靜安靜,想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很認真地看毛選,還想讀一點哲學著作。
可是還是安靜不了,3月份會議突然來了。3月3日下午瑞卿接到通知說,毛主席和中央軍委常委決定開個會,是專門解決你的問題的。下午通知,3月4日上午就開會。瑞卿思想上一點準備也沒有。因為小平同志剛剛說了讓瑞卿好好看看書,搞個半年左右,怎麼忽然又開會呢?
這個會一開,問題就嚴重了。不是上海會議上提出的反對林彪、反對突出政治和向黨伸手那三條了,瑞卿一下子就被說成反黨反毛主席。一些從來沒有聽說過的事情也被編造出來。說什麼瑞卿上林彪家去說,病號嘛,就是要休息。不要佔著茅坑不拉屎。還在走廊上把林彪家的貓踢一腳,大聲說:走開!這些事情真是聞所未聞。可是硬是有人證。那就是林彪的老婆、女兒,還有秘書。統統是這些人親耳聽到的。
最讓瑞卿受不了的是說他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這真是天大的冤枉。本來林彪說瑞卿反對他,封鎖他,這些問題瑞卿還是頂得住的。我也抱著很大的希望。直到三月會議前,都覺得這個事情是會弄清楚的。因為我們覺得毛主席是瞭解我們的,毛主席是會把這個事情弄清楚的。在上海時毛主席說過:反對你林彪,還沒有反對我。還講沒有三條就掛起來,可以掛一萬年。
可是三月會議一開就不是這樣了,完全成了敵人,什麼混進黨裡來的階級異己分子,軍隊中的赫魯曉夫。比武硬說瑞卿沒有向中央報告,是“擅自大比武”,瑞卿當然知道不是“擅自”,是寫了報告的。但是寫了那麼多報告,這個報告是在哪一天寫的,記不清了,讓秘書給查,秘書拒絕。想找一個檔案都不可能了。所以完全處於一種說你是什麼,你就是什麼的狀況。而且,非要你自己承認。還有那30本馬列的書是衝擊學毛選。另外還有很刺耳的話,瑞卿聽了從來不跟我說,怕我受不了。人家那麼整他,但他還是很堅強。說得多麼刺耳,他還是聽,還是每天都去。而且堅持不能說的話就是不說。有一些公安方面的事情就更不能說了。我覺得瑞卿是個多麼堅強的人啊,這種搞法,造謠、誣衊、人身攻擊。要是我處在他的地位,我可堅持不了那麼長的時間。可是他還是挺著。早上起來,吃了飯就準備去。可是回來就不行了,連樓梯都上不動,第二天還是照樣去,檢討照樣寫,但是每天回來都上不動樓梯。他去開會,我在家裡連書都看不下去,我就等他,一聽到車響,就趕緊到樓梯下面接他,把他扶上來。每天回來都是這樣。問他,他也不說,就是走不了路,不吃飯,晚上也不睡覺。我晚上去看看他,他就在那寫檢討。他把窗簾拉得嚴嚴的,誰也看不見。
我已經不止一次地抄寫過媽媽以上的回憶,不止一次地沉浸在爸媽當年經歷的痛苦中。每一次抄寫和沉浸,我的心都比上一次更加陰暗沉重。因為,每一次,我都古怪地想起了受迫害的猶太人。
長這麼大,我覺得文明世界中最難以理解的是迫害猶太人這件事。猶太民族創造了最古老的一神教,也就是創造了上帝,可不知為什麼,從它被上帝指定為“特選子民”的那一刻起,卻成了永無窮期的世紀漂泊者。在長達兩千年的時間裡,文明世界對猶太人的迫害,超越了民族、人種、宗教、信仰、意識形態等幾乎全部由它發明出來的劃分人群的概念。很長時間以來,我只能在那些主要由小說和電影提供的歷史資料裡苦悶和疑惑。近讀中國猶太學學者徐新先生的大作①,其中對猶太人遭受迫害的情況有如下頗為凝鍊的表述。
他說:“歷史上,幾乎所有有一定數量猶太人長期生活在其中的國家都曾把猶太人視為異己、敵人,幾乎無一例外地對其進行歧視和迫害。猶太人從古至今,無論是生活在基督教社會,還是其他宗教信仰社會,無論是生活在宗教思想佔統治地位的社會,還是世俗思想佔統治地位的社會,無論是在古代羅馬社會,還是在中世紀社會,或在現代社會,無論是在封建制度下,還是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無論在集權主義國家,還是在民主制度的國家,都常常是社會憎恨和迫害的物件,是人們仇恨和殺戮的目標。固守猶太教規的猶太人被指責為民族沙文主義者;同化了的猶太人則被指責為以同化手段毒害非猶太人社會的第五縱隊;富有的猶太人被視為國家的吸血鬼,成為人們憎恨的物件;貧窮的猶太人被看成是社會的負擔,淪為人們襲擊的目標;生活在資本主義國家的猶太人被認為是共產主義者而受到社會的懷疑;生活在非資本主義國家的猶太人被看成是資產階級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