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本是世人皆預設的常理。 然而這常理,在潼關已被打破。 早晨,太陽從山脊後爬升,光芒只在大地上照了短暫時間,便會被灰霧遮蔽。 從第一縷天光投下,到灰霧遮蔽過來,有一盞茶的時間。 這一盞茶的時間裡,將是城牆前線最為安全的一小段時間。 巡守計程車兵可以暫時離開火光的範圍,照一照太陽的光芒。 陽光如此珍貴,因此士兵大多有自己看家本事,來計算自己回到火光中的時間。 被困在角樓的老六也掌握著這門本事——以右手拇指指甲,在左手背尾指和無名指間的位置,掐上一個指甲印。 從掐下到面板恢復,便正正好是一盞茶時間。 老六靠觀察手背上的指甲印,成功在被困的時間裡,從磚石地面舔舐到露水解渴。 老六喉嚨裡乾渴得像是要著了火。 他舔著爆皮的嘴唇,一直期盼著太陽光落在磚石上的那一刻。 那時,圍聚在角樓外的東西,將會隨霧離開。 屆時老六可從預留的洞爬出角樓,舔舐城磚上的露水。 不算暖和的太陽照在他的脊背上,耳邊再聽不見那些細碎的聲音。 這於老六來說,最為幸福的時刻。 憑著這一點對幸福的渴望,讓他支撐到了現在。 快了,快了。 老六衣衫襤褸,蜷縮在木板後。 黎明前的黑暗格外難熬,外邊撞擊木板的聲音越發頻繁。 為了度過這難捱的時刻,老六獎勵了自己一杯尿水——他自己的,攢在一個髒兮兮的陶罐裡。 老六原本是崇德水軍,戰船上打倭寇那種。 老兵油子很清楚,怎麼樣精打細算儘可能活下去。 騷臭的尿水,老六喝得一閉眼,嘴上卻讚道:“真解渴!” 咔嚓—— 最後一聲撞擊聲後,外邊的聲響終於停了下來。 一縷灰白的光,從木板的縫隙照入。 雙手捂耳的老六,迫不及待在左手背上掐了一個指甲印。 接著他連滾帶爬從角落起身,去移開擋住出口的木板。 艱難挪開遮擋處,老六一個腳步衝出,卻腳軟摔倒在地。 老六沒有爬起來浪費時間,而是就著摔倒的姿勢就此垂頭舔了一口地面凝結的露水。 甘甜的露水沖淡了嘴裡的尿騷味,老六將爆皮的嘴唇貼在露珠上摩挲。 隨後又爬至牆磚一角,將嘴湊在牆角生著的青苔上吮吸。 青苔聚水,上邊的露珠晶瑩,有一種淡而溼潤的草植清香。 這種味道並不好,卻帶給老六無與倫比的幸福感。 光照在他背脊上,老六忍不住溼了眼眶。 不過在眼淚流下之前,他深吸了一口氣忍下。 眼淚也是水,不可以浪費一滴。 雙唇嘬著青苔吮吸,喉嚨蠕動著下嚥,一處沒了便將臉移動到下一處。 老六時不時看自己的左手背,保證留出回去、堵上木板的時間。 等他喉中焦渴稍緩解後,老六看手背掐痕猶在,他心中鬆了口氣。 扭頭還想再喝一點時,他看見了城牆的斷處。 電光火石間,老六突然記起一事——七日前,他們這支小隊巡視城牆時,恰好遇見城牆垮塌。 隊長並著七個隊員當場陷入碎石之中,跌入霧中。 只有老六的好友和老六,兩個隊伍末端的人逃回了角樓。 但好友的背上,被霧中不知什麼東西撓了一把。 在他們逃回的第二日,渾身變成青紫色,睜著眼睛斷了氣。 老六不能讓屍體和自己呆在一處,又不忍將友人屍骸隨意棄置。 便以布和麻繩捆了才扔城牆。 那天之後,‘友人’便每夜將灰綠色眼睛湊在木板縫隙窺視,以額頭撞門,想要進來。 這些日子,老六被‘友人’滋擾得不勝其煩,卻忘了今日是墜入城下的同袍們的頭七。 這世間什麼東西都念不得。 似乎為了回應老六,起霧了…… 薄紗似的霧氣,從地底升起,湧動著朝老六包裹而來。 十步之外,垮塌城牆斷處湧上的霧如白色浪頭,翻卷而來。 霧中,可見一些人影晃動。 灰霧如死者的袍袖,迅猛揮卷而來,霧中細碎的呢喃伴隨而至。 老六的神經頓時緊繃,他立時爬起來,往角樓跑。 他後頸的汗毛紛紛豎起,甚至能感覺冰冷的氣息呵在後頸。 幾步之外的角樓,是唯一希望所在。 霧氣濃到可以遮擋太陽時,一隻石膏色的手從霧中探出,帶著裂口的指甲只差一點觸碰到老六的後背。 但這手抓了個空。 老六踢到一塊突出的地磚,向前踉蹌摔倒,撲入了角樓之中。 角樓二層的火盆熊熊燃燒。 這手猛然縮回霧中,不敢靠近火光範圍之內。 老六跌入角樓雜物,撞亂許多東西。 但他顧不得看自己的傷勢,翻滾跌爬起身,去搬木板堵住漏處。 就在他移著木板堵住的瞬間。本小章還未完,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