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鯉決定留下一段時間。 隆慶十五年的時間線容不下兩個沈晏。 她便在這裡,親自看著這個沈晏離去。 是一手毀掉別人辛苦守護的東西的歉疚,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趙鯉一時說不清也不想糾結。 她行事追求的是個念頭通達。 趙鯉做不到讓這個沈晏,獨自死去。 做不到將他當成多餘之物拋在身後。 趙鯉打定了主意,便在自己身上摸了一圈。 既要停留,頭一件事便是銀錢。 這裡不比那個亂糟糟的時間線,一切都和平又有序。 總不能厚著臉皮賴吃賴喝,或者帶著昏迷的沈晏去睡破廟。 需得付了陳嬸的房錢,還有湯藥費。 趙鯉想法是好的,但現實不盡如人意。 她一身孟冬之祭的黑裙,因孟冬之祭的儀軌,身上不佩首飾金銀,束髮的也只是一根髮帶。 除了佩刀和革囊中那些零碎,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身被碎石刮成布條子的衣裳。 唯一的防身錢,都被她打聽情報時給了說書人。 沈晏狀況與她也差不了多少。 身上破碎的玄色蟒袍,還需儘快處理掉免惹禍端。 一分錢難道英雄漢,叱吒風雲直面邪神的趙千戶亦不得不為錢財發愁。 她撓了撓頭,最終厚著臉皮尋到陳嬸。 不待她將話說出口,陳嬸已明白她的來意。 陳嬸家中孩子有出息,在北城盤下一間鋪子售賣雜活。 她還在這經營客舍,全是因跟兒媳不大相處得來,索性離遠些,免生事端。 陳嬸手中不缺錢財。 救下趙鯉和沈晏時,見他們二人伏倒在蘆葦蕩中緊緊拉著彼此不鬆手。 在陳嬸心裡,將他二人當做了受難的苦命鴛鴦。 又聽那俊俏公子身患奇疾,恐不大好的樣子,陳嬸看著趙鯉有些蒼白的臉,不知腦補了什麼紅了眼眶。 生得那般好看的男人,可惜了。 生得這般好看的姑娘,也可惜了。 她微微哽咽道:“姑娘先住著,銀錢什麼的日後再說。” “你先好生照料著你家夫婿。” 趙鯉一看就知道,陳嬸許是聽多了話本子。 但現在陳嬸的腦補於她有利,趙鯉也不嘴癢澄清什麼。 現在的沈晏不知還有多少時日,奔波不得。 先厚臉皮安頓下,日後報償恩情。 向陳嬸討了一身舊布裙換上,稍恢復了些氣力的趙鯉在院中折了棗枝挽發。 回到客房,見沈晏滿身血汙,知他是個喜潔的性子,便去將他身上破爛不堪的外袍扯下。 去灶間打熱水為他擦身,換掉被褥,順路將他身上碎蟒袍塞進灶臺燒了。 方才趙鯉已經不著痕跡向陳嬸打聽過,現在的時間是昭德年間,在位皇帝還是隆慶帝柴衡他爹。 陳嬸不識貨,不知沈晏這身染血蟒袍怎麼回事,可若被有心人瞧見,必惹下禍端。 就這般,趙鯉在這客舍中住下。 恐佔了一間房耽誤陳嬸生意,她搬去與沈晏同住,打了個地鋪也好照料。 趙鯉體質極佳,次日便已恢復了些,幫著陳嬸挑水燒火乾點零活。 沈晏狀態卻糟糕很多,靜靜躺在床上,只胸口微微起伏。 趙鯉趴在他枕邊數他睫毛時,常常會有一種他下一秒就會離世的感覺。 就這般過了兩日。 第三日清晨,陽光再次灑進屋中時。 沈晏終於眉頭微動,有些一點轉醒的跡象。 趙鯉心情複雜,既高興也不知他真醒來該如何面對他。 忙去尋溫水。 待她捧著水碗回到屋中,沈晏已睜開眼睛怔怔望著窗外明媚的藍天。 趙鯉緊張得險些將碗捏碎。 “這就是你的家嗎?”沈晏聲音氣弱,帶著淡淡笑意,“倒是不錯。” 趙鯉被他笑得後背皮肉發麻。 若說什麼最能擊倒趙鯉,不是挫折和苦難,是名為愧疚的溫柔刀。 面對受騙的大苦主,她小步移到沈晏床邊,弱弱道:“對不起。” 沈晏並未接話,只是微微動了動眼珠,淡然道:“殿下,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趙鯉視線遊移了一瞬,搬了張小凳來坐到他床邊。 一場酣暢淋漓坦白局,從相遇說起,悄然隱去他當前的狀況。 沈晏四肢身體動彈不得,只有一雙眼睛可以勉強移動。 靜靜聽完,屋中一片死寂。 趙鯉垂首,像是等待審判的囚徒。 可沈晏許久都未說話,闔上雙眼。 趙鯉不知他是睡了還是什麼,悄聲退出屋外。 沒敢走遠,抱著膝蓋在門前蹲坐了許久,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做賊似地聽。 待到入夜,屋中才傳出聲響。 “趙千戶,天不怕地不怕,竟不敢面對我?” “進來吧,更深露重莫要著涼了。” 聽沈晏改了稱呼,趙鯉羞得雙耳通紅。 “你,您口渴嗎?”趙鯉手忙腳亂。 她本就不是個細緻人,緊張之下,粗瓷杯子都捏出條縫,涼透的水滲出。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