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刀,殺我自己!” 鬧市街頭,書生的聲音並不大。 他說話時,甚至可稱平靜。 但薄唇一碰,話中內容卻是叫人驚訝。 “你這書生,年初七為何這樣說?” 絹娘聽得這晦氣之言,有意勸解。 趙鯉卻只是道:“行,我方才幫你,你現在請我聽戲吧!” 言罷,側首示意書生帶路。 這白臉書生垂頭拱手:“謝大人賞臉。” 說話之時,本如死水般的眼中,閃過一絲光芒。 他手上緊緊攥著那章戲樓的票卷,像是捏著一根救命稻草。 潺潺鮮血從他虎口流出,卻是方才以那柄半截柴刀傷人時,力弱沒拿穩,滑開傷了虎口。 但這書生一點也不覺得疼,只是將戲樓票卷換了隻手拿,免血汙沾染。 隨後大步走向戲樓,趙鯉示意絹娘跟上。 戲樓門前都是朱衝的戲迷,三人本不該那樣順當來到門前。 但方才那一出鬧劇,加之書生滿手的血。 便是最沒眼力見的人,此時也不會敢上前來問這戲樓票券賣不賣。 行至戲樓門前芳香撲鼻,趙鯉仰頭便見鮮花攢成的巨大水牌,掛在戲樓門上。 上書朱衝兩個大字,並有戲班華林部的名。 趙鯉表面沒有半點表情,實際內心有些小小的震撼——這寒冬臘月,簇著水牌的哪裡是花,分明是銀子! 暗道好大的排場,趙鯉三人在戲樓小二的帶領下,走進了這棟硃紅戲樓。 戲樓中暖意融融,滿目硃紅。 空氣中碳煙和脂粉、抹臉油彩和茶香,糅雜成一股子讓人鼻尖發癢的味道。 進了門趙鯉才知,這前面的三層硃紅樓,只是前邊類似茶樓的地方。 踩著猩紅氈毯,小二吱呀一聲開啟了二樓一間雅間。 這店小二是個十分識趣的,他小心問道:“這位客官,可需要請個大夫?” 書生手微顫,血順著指尖滴落。 他不答店小二的話,好的那隻手,食指豎在唇前,無聲搖頭。 小二識趣噤聲,自去準備茶水點心。 書生領著趙鯉和絹娘進入雅間。 這雅間在戲臺二樓,半開放式,位置便在戲臺的斜對面,視野上佳。 待門關上,趙鯉輕笑:“這不便宜吧?” 趙鯉在富樂院監視蹲守時,小紙人四處逛聽了不少八卦。 富樂樓中君子,飲酒後常炫耀吹噓,花費五十兩在戲樓雅間聽曲。 又吹,耗銀錢一百兩捧了什麼角。 平常都如此貴,年節名角登臺,書生手裡這張戲票說不得已炒成天價。 再看這書生,一身抽絮的夾襖,看著不窮,但也絕對不富。 失血,讓這書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泛白。 說話卻是好聽得很:“大人肯賞光,是我的榮幸。” 趙鯉走到雕花欄杆邊,看著臺下烏泱泱的人頭。 聽著臺上咿呀呀的唱曲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想要做什麼?” 見這書生愣了一下,似要解釋。 趙鯉提醒道:“在你苦肉計把血流乾之前,有事說事!” 這書生抿緊嘴唇,絹娘從旁遞來了一條繃帶似的白布:“你先止血吧!” “這血滴得怪嚇人的。” 書生一愣,結果白布包紮傷口。 待他整理好要說的話,抬起頭來,便見趙鯉和絹娘正在欄杆邊研究擺在那的兩個看戲的番鏡。 “好神奇的東西!” 絹娘手持長柄式樣的觀劇鏡擱在眼前,有些可愛的驚訝道:“真的看得更清楚。” 這觀劇鏡在大景還是新鮮玩意,對趙鯉來說卻又是古董一般。 她也饒有興趣,拿在手上研究。 卻聽那書生道:“卑職馮鈺,隆慶十二年進士,翰林庶吉士。” “求趙千戶,為卑職申冤。” 在他跪下之前,趙鯉隨意擺手:“行了,坐下說吧!” 這場偶遇應當不是什麼有心人的策劃。 這書生先前一副心如死灰要死模樣,後見趙鯉被差役尊重,猜出趙鯉身份,出言請她們看戲。 後面又說出帶刀殺自己的聳動之言。 自然都是有目的。 閒著也是閒著,趙鯉想聽聽他這番改變的目的。 恰好,此時外邊暖場的說書人一拍醒木。 ‘啪!’ 雅間之中,名為馮鈺的翰林庶吉士垂下頭:“卑職,要狀告翰林院侍讀學士王長期。” 說到王長期三個字時,馮鈺顯然恨極。 便是正在拿著觀劇鏡看新鮮的絹娘,都忍不住回頭來看。 馮鈺立在雅間之中,渾身都在顫抖。 憤恨之下,雙拳緊握,傷口竟又溢位血來。 趙鯉終正色,在官帽椅上坐正。 她並不催促,只等眼前之人自己說。 半晌,像是繩子被兩頭拉扯的馮鈺,抬起頭來。 看著趙鯉,說道:“卑職要狀告王長期,於隆慶十四年冬月十五……將,將……” 他胸口起伏數下,終雙眼一閉,白著臉繼續道:“冬月十五辰時一刻,在翰林院官署,將卑職姦汙。” 話音砸下,雅間中空氣都彷彿凝固了一瞬。 絹娘緩緩張大了嘴,似乎沒反應過來。 趙鯉也側了側頭,不思議問道:“在哪?幹什麼?” 最艱難最難以啟齒的話已說出,馮鈺緊繃的肌肉反倒放鬆。 他臉慘白似鬼,幽幽道:“在翰林院官署,將卑職於案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