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盛京城。 斑駁質感的紅色宮牆,將皇城裡外隔成兩個世界。 始建於大景開國初的皇宮,歷經風雨早有些陳舊。 四處瀰漫潮溼氣味,被阻隔華光門後大高玄殿之外。 廊上宮燈隨風輕晃,柔和的暖黃光線投在地上,印出一團團淡金亮斑。 這大高玄殿中是隆慶帝清修之地,他常一個人在精舍打坐,今夜亦然。 宮燈的殷紅穗子,在寒風中飄拂打轉。 小順子公公從御茶房出來,手裡提著一隻燙熱的黃銅水壺。 行至大高玄殿側殿,進了燈火通明的值房。 厚實夾棉門簾一掀,熱氣撲面而來。 小順子公公不由打了個哆嗦。 屋中上首為沈之行,左手邊是沈晏。 叔侄兩條案上,擺滿公文卷宗。 伺立桌邊的小黃門,立刻殷勤迎上來,接了黃銅水壺。 沈之行抬眼瞧見,側目對沈晏道:“正好,先歇歇。” 熱水注入白瓷盞,衝在盞壁,白霧升騰氤氳了沈晏的眉眼。 他奉命巡視江南,巡查鹽務。 卻不料這一路經歷如此精彩曲折,原本的行程硬生拖長了一倍。 連除夕都是在船上過的。 現回了京,趙鯉出門辦事,沈晏不是個閒得住的,便來見隆慶帝順帶加個班,將一應事務交接。 見沈晏擱筆,值房中幕僚、刀筆書吏俱鬆了口氣,無聲去隔壁尋些填肚的點心,將此處讓給沈家叔侄說話。 小順子趁勢將暖在同攢盒中的點心奉上。 這種攢盒黃銅打製,內有夾壁,可放燃燒的炭,保持盒中菜飯點心的溫度。 餃成五瓣梅花樣式的蘇果點心,還帶熱氣,瞧著玲瓏可愛。 沈晏只看一眼,便對小順子道:“叫廚子抄了方子來。” 這種蘇果點心帶回去,一路耽擱失了風味。 還是抄了方子去,廚子現做現吃才好。 看著這些梅瓣點心,順其自然想到心上人的沈大人,眉眼間透出一股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 沈之行微微挑了一邊眉毛。 這侄兒能多沾些熱乎人氣,他自然是高興的。 只是……這表情是不是略膩歪了一點? 不知吃狗糧為何意的沈之行,輕咳一聲:“阿晏。” 沈晏這才醒神。 他回頭見著叔父調侃的眼神,下意識去拽了拽自己的高襟領子。 確認頸側沒露出什麼馬腳,這才將手放下。 他這小動作,在沈之行眼裡突兀至極。 可惜,就是沈之行這樣的人精,因時代侷限一時半會也猜不出。 手捧熱茶,沈之行還欲再說些什麼。 卻覺得眼前暈眩一般,晃動起來。 沈之行還以為是勞神過度,沈晏已經快步走到了他的身邊。 “叔父,走。” 沈之行立時反應過來是地龍翻身。 他被沈晏拉起來時,尤覺得地面晃動不已。 頭頂樑柱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屋頂琉璃瓦順著裂開的縫隙砸下。 沈晏拖著沈之行,一邊避讓一邊朝著門外去。 見小順子還嚇呆在原地,沈晏路過時順手扇了他一嘴巴,拽著脖領一道出了門去。 他們前腳踏出值房的門,後腳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響起。 值房整個垮塌下來。 揚起的灰塵和著天上落雪,刮在人的面門。 方才站定,沈之行一把攥住了沈晏的手腕:“陛下!” 叔侄兩立即轉身,朝著大高玄殿而去。 一路內官宮女的慌亂,沈晏看在眼中心頓時沉了下去。 念及身在餘無的趙鯉,沈晏胸口一滯,頭一遭失了方寸。 他強令自己鎮定,暗道趙鯉定會吉人天相。 眼下大高玄殿已亂作一團,無數宮燈紅影亂晃。 殿上瓦片砸落,紛紛似雨。 “沈公、沈大人,陛下在精舍閉關打坐.” 隆慶帝身邊一個內侍拉住了沈晏的手臂。 緊張之下,他死拽沈晏胳膊不撒手。 沈晏正欲抬手。 卻聽啪的一聲,原是方才捱了一嘴巴的小順子,照模照樣揚手扇人。 “還不撒開,別礙事!” 被抽了的內侍,這才捨得撒手。 “叔父,我去去就回。” 留下這句話,沈晏衝入大高玄殿主殿之中。 沈之行望著他的背影,手抬起一瞬,卻又放下。 得了沈晏臨去前眼神暗示的阿詹,上前護著沈之行撤遠一些。 “沈公,請隨我到安全之處。” …… 沈晏一路逆著人群,朝著隆慶帝的精舍跑。 幸而他實在熟悉隆慶帝的起居,也熟悉這大高玄殿的佈置。 一路疾行,冒著漫天灰塵跑到了精舍門前,一腳將門踹開。 便見其中擺設擺件東倒西歪,隆慶帝半埋在一片碎瓦礫之間,滿頭是血不知死活。 身上壓著兩個腦漿迸裂的內侍屍身。 沈晏半點不耽擱,大步跑上前,拽著隆慶帝的後脖領,將他整個從碎瓦礫中拔出。 這大不敬的動作,讓隆慶帝哼哼了一聲。 沈晏心中一定,人還活著就行。 他視線找了一圈,藉著傾倒將要燒起來的燈臺,看見地上有條錦被。 他上前去撿起那錦被,不料指尖一痛。 一線殷紅血珠子滾了出來。 原是錦被蓋住了面巴掌大的纏枝銅手鏡。 沈晏的手指,被銅手鏡上突兀探出的銅絲劃破了皮。 見血落在銅鏡的鏡面時,沈晏心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