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的肩膀上,坐了一個女的! 這個認知,讓胡三打了一激靈。 下意識側頭去看,抬手去趕。 但揮舞的手臂落在空處。 胡三根本看不見肩上的‘人’ 只能感覺,半邊胳膊像是浸在冰水裡,冷得發痛。 “哎喲,小娘子,我知道我體健貌端,但您也不能就這麼看上我啊。” 這關頭,嘴裡還在胡說八道的胡三沒有得到半點回應。 他猴子一樣,原地手舞足蹈片刻。 見地面影子,那坐在他肩頭的‘女人’垂著頭一動不動。 胡三強撐道:“那,那哥哥就揹你走一遭。” “咱兩沒有好結果,到了街口你就放我走。” “回頭若我心情好,給你立個牌位。” 他自覺跟肩上‘人’商量妥了,又繼續朝前走。 肩頭沉甸甸走了半條街。 前面又是火光晃動。 這一次,胡三麻木如繭的心,終於裂開。 一絲一縷的恐懼,一點點溢位。 胡三這才想到,原本他小時候親眼瞧見爹孃死,第一個晚上睡在死人旁邊。 那會他也是怕過的。 時隔許久,他回憶起幼年時害怕的那種心境。 開始微微發抖起來。 行了數步,眼前又是遍地屍骸。 胡三光棍性子深入骨髓。 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邦邦磕了三個響頭。 這處本就是停屍地,地動中死者流出的血,將地面的雪塊凝結。 胡三磕頭,腦門上沾了許多血泥。 他聞不到臭一般,張嘴道歉:“諸位,諸位對不住,是我的錯。” 歪著下巴,在自己的臉上輕扇了兩下。 胡三道:“諸位爺爺奶奶,慈父慈母,饒我一次!” 亂認了一圈爺奶爹媽,胡三艱難從地上爬起。 又朝路口走,他本想著他都這樣誠懇道歉了,還要他怎麼樣? 就這般,走了兩步,腰被壓得直不起身。 再一看地上影子,已經不止肩上坐著的那個女人。 肩頭後背又趴了一個人。 輪廓黑乎乎,看不太出來是男是女。 胡三心裡如擂鼓一般,狂跳不止。 嘴上連喊祖宗:“奶奶哎,你怎麼把你男人喊來了?” 他破嘴一張,還是造謠。 他身上的兩個影子,依舊毫無反應。 沒得奈何,胡三只能繼續走。 只這一次,他再沒有之前的輕鬆。 身上的重負,壓得他腰都快折了。 但不走不行。 側眼看去,一雙蒙著塵土的腿搭在他的肩頭。 方才還看不見的人影,現在已經慢慢具象了一個輪廓。 胡三稍有停下,後背趴著的那位大爺,也收緊手臂,催促著胡三走。 胡三沒得奈何,邊走邊求。 走三步停下喘一口氣。 此處沒有鏡子,胡三不能照一照自己。 他在這沒有終點的路上走了三遍,臉上竟露出蒼老痕跡。 額角也出現了一縷縷白髮。 不知走了多久,牛馬一般被驅趕的胡三,又回到了停屍的廣場。 他腿一軟,整個軟在了血泥裡。 沉重喘息兩聲,他再抬頭做了一個決定。 不走了! 狗一樣爬到他之前躲著吃雞的地方。 打算在那坐著,坐到天亮。 只要撐過雞鳴時分,里長他們繼續從廢墟中救人挖掘。 總要送屍體來,屆時他說不得就能得救。 他的想法很美好。 但千辛萬苦爬到那避風的角落時,胡三還沒來及喘氣。 頸子上勒著的手臂,猛然收緊。 像是一條粗大的麻繩。 強勒著胡三轉了個向。 接著,胡三只覺得自己像是被帶了嚼頭的牲口。 被強拽住,硬生扯著向路口爬。 “別,我不去了!” 胡三嘴裡呼喊著,無濟於事。 待爬出了路口,借月色一看,爬行的胡三就像是一個拉貨的底座子。 後背或站或爬,全都是影子。 這些影子男女老少都有。 黑壓壓全壓在胡三背上疊成了一座山,且這一次不但影子凝實。 胡三還能聽見無數細細碎碎的聲音。 這些聲音,統一念叨著一個內容——胡三是個晦氣的不祥人。 臉蛋肉貼在冰涼地面的胡三,顫抖起來。 幼年時,他被裡長從收屍隊的人鐵鍬下保住。 但他一個小孩,曾在無數屍骸的地方,蹦蹦跳跳快樂活了下來。 在任何人眼裡,胡三都是個晦氣的,倒黴的,帶來災難的不祥人。 那時胡三年紀小,還曾為自己辯駁過:“那也不是我想。” 大疫並非胡三引起,康健活下來也不是他的過錯。 可沒人會聽他的辯駁。 那些對胡三敬而遠之的人只會說:“全家人都病了,為何獨你一人沒事?” “死了爹媽也不知道哭,和死人同吃同住,想想都可怕。” 胡三又辯道:“可我哪也去不了,不同吃同住又能如何?” 他的辯駁旁人半個字也聽不進。這章沒有結束,請點選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