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陽,書齋的窗牖大開,窗下一叢矮竹。 姚眉站在拱門下,看著姜通垂頭提筆書寫,她忘不了第一次見他的情景。 當時姜家已經落魄,往日的親朋好友對其都避如蛇蠍,那日是她的及笄禮。姚氏城主營筆墨紙硯,城中文風盛行。姚眉一家長得都矮矮胖胖的,像只桶,但是姚家主君丹青是一絕,因此技藝在族中謀了一個族官。可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是在人人尚文的姚氏城。 彼時姜通一襲洗得發白的長衫,在姚氏城冬日的冷風中搖搖欲墜,似乎一碰就會碎似的。少年面板白皙,身姿修長,拿著一枚私印站在姚眉的面前:“姚家妹妹,如今我生無長物,只能以這枚私印下聘,我已在姜氏神前許下諾言,只要姚家妹妹願意嫁與我,我此生定然不負你,若有違諾言,則親自到神廟以死謝罪!” 少年容貌俊朗,眼神熱烈,那諾言就像一粒石子砸入了姚眉的心湖,再也平靜不了。她從小矮胖,在文風盛行的姚氏城受盡了奚落,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一位如此俊俏的郎君來求娶自己。少女年少不知情,以為在氏神跟前許下的諾言就如那鐫刻在石頭上的碑文一般,經久不消。卻不知,男人的諾言,被風輕輕一吹就能散。 一陣微風吹來,引得窗下那叢矮竹沙沙作響,姚眉回過神來,眼中似有淚意,嘴角一抹自嘲的笑意,她抬步往書齋走去。 門口的小廝竹西見到她過來,趕忙躬身行禮:“見過夫人。” 姚眉微微點頭,徑直往書房而去,竹西想攔卻不敢攔,只瑟縮著身子退到一邊。 果然,不一會里面就傳來了姜通的怒吼聲:“竹西,你是死了還是殘了,要你何用?乾脆讓季林給你二十板子,長長記性。” “姜通,你少在這裡指桑罵槐了。”姚眉冷眼看著他:“聽說你要帶南初去神廟,今日無事,我和維兒也一起去。” 姜通素來對姚眉沒有好臉色,聽了她的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們去幹什麼,你想去哪日都能去,為何一定要礙我的眼?” 姚眉眼睛一酸,看著眼前的男子,與那日的少年已無半分相似,她握緊拳頭,那枚小小的私印幾乎陷入她的肉裡,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緩緩伸出手,鬆開五指,手心赫然躺著那一枚雞血石的私印:“我要去問問姜氏神,姜氏氏子違背了諾言應當如何?” 看到那枚私印,姜通脊背一僵,那日,他用這枚私印作為聘禮,求娶了姚眉,得到了姚家的相助,落魄的家族才得以起死回生,他討厭姚眉,除了因為她肥碩的身軀、醜陋的面容,還因為她曾經見到了他的卑微、屈辱、寒酸。 那枚私印就是屈辱的印記,姜通的臉色越來越黑,甚至有些惱羞成怒:“我何時違背了諾言,何時少過你的吃穿用度,你又有何臉面去問姜氏神,你行事粗鄙,我沒有休妻已是不負諾言了,我倒要去問問姚氏神,難道這就是文風盛行的姚氏城教匯出來的女郎?” 姚眉雙眼含淚,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流下來:“憑我給你生了三個孩子,憑我不斷往返姚氏城和姜氏城,憑我看著你一個又一個地往家裡抬小妾,你說,憑什麼?” 眼淚還是落了下來,為自己,也為曾經的那個少年已經死了。 姚眉畢竟是外嫁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為了維持與孃家的關係,以獲得幫扶,即使當初懷著身孕,她也常常往返姚氏城和姜氏城,因為過度勞累,她的第一個孩子沒有了。 姜通的臉上沒有任何的波動,看著那麼一張涕淚橫流的臉龐,五官已經被肥肉擠得看不見了,他沒有任何的憐惜。姚眉提及的過往,只會讓曾經的恥辱再次如利刃一樣對他剝皮剔骨,即使如今他身著華服,衣食無憂,他還是心疼那日一襲長衫立在冬日的寒風中,求娶姚眉的少年,如果不是家族落魄,如果不是身無分文,如果不是無依無靠,他又怎會放下身段求娶一位肥碩、醜陋、粗鄙的女郎。 “我在外奔波,讓你們食山珍海味,讓你們穿綾羅綢緞,給你們換了大宅子,可是,我只是要一個漂亮的孩子,難道我錯了嗎?”姜通面目猙獰:“就算你去神廟前問,我也是問心無愧!” 姚眉本來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卻根本控制不住,她看著姜通,看著曾經少年的影子在他身上一點一點地散掉,心如刀割,她愛的少年終於死了。 她上前一步,把那枚私印輕輕地放在了桌案上,轉身離去。 姜通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離開。 “夫人!”姬南初和姜維站在拱門處,看到姚眉滿臉淚痕地從書齋裡走了出來,一臉訝異。 姜維卻心知肚明,肯定是母親又和父親吵架了,每次都是這樣,吵完架,父親該幹嘛幹嘛,母親都會哭上好幾日。 涕泗橫流的一張臉被姬南初看到了,姚眉本能地就抬袖阻擋。 姬南初卻像沒有看到似的:“夫人,爹爹說待會要帶我們去神廟,維哥哥說神廟很好玩,您也去好不好?” 袖子後面的姚眉聲音嘶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