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落山後,村社裡的人三三兩兩地走向了平日夜裡聽故事的地方。
村社中點不起蟲蠟。
有一點油脂不如自己留著吃掉,哪裡捨得用來照明。更別說如司城皇府苑中點燃的明亮的、來自齊國海中的鮫人油。
墨子和一人如同看客一般,也一同走了過去,想要知道適會怎麼處理桑生這件事。
與墨子同行的人,墨者稱其為摹成子。
摹成子是鄭國人,在未成墨者之前,最佩服曾經的鄭國執政子產,精通子產曾頒佈的刑書。
子產諡號為成,摹成子便給自己取名為此,是說想要做子產那樣的人,在墨者之中專管賞罰之事。
在子產頒佈刑書之前,各國用的都是貴族掌握有最終解釋權的秘密法。
所謂“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
如果讓氓隸知道了法律,那麼便不能威不可測,貴族也就喪失了最終的解釋權和判決權,甚至可能會有“刁民”拿出刑書上的條文說貴族的判決不對,這是萬萬不可的。
摹成子也是低階貴族出身,但卻支援成文法反對秘密法。成為墨者之後,更是相信墨子所說的三表之規,制定法令要依照那三表。
在知道了桑生的事後,他也考慮了一些,但卻怎麼也找不出最好的解決方法,能夠對有賞而錯有罰。
今日就算墨子不叫他一起,他也會隨著先生一同來看看,看看適到底會怎麼處理這件事。
兩人結伴而行,來到那間土屋外的篝火旁,和村社中的人打了聲招呼,就坐在一旁烤火。
村社的人在忙完了一天的事,正在討論桑生的事,幾個人還為此發生了爭論,有些竟然面紅耳赤。
墨子忽然問摹成子道:“你看這裡像什麼?”
摹成子笑道:“先生不說,我也想說。這裡倒像是當年在新鄭附近的那些鄉校。”
墨子想說的正是這個,微微點頭。
當年新鄭附近,鄉校頗多。凡傍晚,總有城中之人相聚,或歌或酒、或論國政、或論君伯、或談施政得失。
鄭大夫然明對此很不滿意,曾建議子產毀掉這些鄉校,認為這樣下去人們肯定會不安分,而且這些鄉校之中總會傳播一些激進的想法,動輒對七穆上卿或鄭伯制定的政策加以評價。
然明的意見遭到了子產的回絕,並認為這可以知施政得失。
然子產逝後,鄭國的鄉校已經全部被毀,禁止再有這樣類似的東西出現。
摹成子又聽了一陣篝火旁的議論,評價道:“先生,這裡又和曾經的鄭之鄉校不同。鄭之鄉校,各論東西,爭執不休。這裡雖然也有爭執,但聽他們這些人話中所依照的道理,又都是我和先生所熟悉的道義。鄭之鄉校,東西分別,各有其義;此間鄉聚,東西之別,俱為一義之下。”
墨子彷彿沒聽到這番話,沒有做出回答,而是盯著正在燃燒的篝火。
看著篝火中燃起的火苗,想著短短兩日之內所見所聞,許久嘆息道:“從昨日到現在,這處鄉聚之所是第五件讓我驚異的事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適和他無意中說起的哪句話,沉默片刻後忽然問道:“成,如今天下的墨者,有多少?”
他是鉅子,自然清楚。
摹成子知道先生這麼問必有深意,回道:“真正的墨者,即便不算勝綽那樣的人物,四百有餘。”
墨子又問:“若這四百有餘,人人均按適這般行事,有他這樣的本事,又能讓這樣的鄉聚波及到多少地方呢?”
摹成子回道:“先生,若是公室公子不管,一人可讓一甸之人聚如此。適有才智,更曉天志,有良種與賭鬥來的金錢,還有磨盤連枷等物,用了半年。人的聰慧是天生的,但智慧和天志是可以學習的,良種是可以收穫的,所以若按先生所說,三五年是可以波及到四百甸的。”
墨子嗯了一聲,拿起一支木棍扔進火堆中,又問了一個在摹成子看來似乎和這件事毫無關係的問題。
“昔年太公望封於齊,地有多少寬廣?”
摹成子沒有思索先生為什麼會忽然問這個,便隨口答道:“不足五百甸。”
墨子正要繼續問下去的時候,篝火旁有人喊了一聲:“適來了!”
他是個信義之人,既說過只看不說,便真的只看不說,衝著摹成子點點頭,示意讓摹成子也不要說話。
風塵僕僕而來的適,早就看到了墨子。
但他知道墨子的性子,既說了只看不管,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