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任克也還禮,說道:“看來您是要和我講訴墨者的道理。我自認是不能夠與墨翟先生相較的,那麼請說。”
適道:“您說的並沒有道理。如果要以利天下論,就算有耕牛鐵器和新谷,如果農夫都被徵召參加不義之戰,縱然這些新事物出現,難道土地就可以自行長出莊稼嗎?”
“想要鑄劍,既要有銅,又要有模具。那麼您認為只需要有銅,就等於可以鑄劍了嗎?”
坐在適身邊的書秘吏墨者,很流暢地將話以雅語轉述出來,笑生只在一旁記錄,抄寫的飛快。
任克搖頭道:“並不是這樣的。如今已經有了模具,而墨者只是想要變一種模具,我認為這是沒有必要的、也是不能夠利天下的。”
適問道:“您經過了沛縣,難道沛縣算不上得到了治理嗎?”
任克笑道:“沛縣得到了治理,這是我所佩服的。但是沛縣的治理,是與墨者的術有關,並不與墨者的義有關。難道說一名甲士穿著皮甲、手持利刃殺了人,可以說殺人的功勞歸於皮甲嗎?”
適笑問道:“想要證明墨者的義可以利天下,只需要保持原本的技術不變,就可以知曉了。是這樣的嗎?”
任克點頭稱是,又道:“如果墨者並沒有在沛縣以新谷、牛耕、壟作、堆肥之術,而是保持不變只是行墨者之義,而沛縣得到了治理,那麼我會承認墨者的義是可以利天下的。”
適哈哈笑著,半晌才道:“那麼現如今天下的風俗中,是厚葬久喪的。墨者節用、節葬,即便術不增加,依舊可以利天下,請讓我為您訴說,是可以的嗎?”
任克做了請教的姿勢,兩人對坐於地,負責轉述的墨者坐在一旁。
場面寂靜無聲,墨者們都在看著適與魏使的這一場爭論,這關乎墨者的道義,極為重要。
雖說適作為宣義部部首,這種事本就該他出面來做,墨子既然提名他做宣義部部首,也認為他思維敏銳可以承擔這樣的責任。
也雖說很多道理,墨者心中都清楚。
但是,心中清楚的道理,用話語講述出來,卻並不容易。
很多墨者能做到心中清楚,於是行為合乎墨者的規矩,但若讓他們講心中所想的用語言表達出來,卻每每會覺得話就在嘴邊、說出來後卻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況且,論戰之時,對手也不可能只是聽你說完,而是想辦法抓住你話中的漏洞或是錯誤來深究,如果不能及時應對,肯定會受挫。
任克名聲不顯,但既然魏人派他前來,想必也是有一定的手段,否則不可能派來應對以善辯聞名的墨者。
或許不如楊朱、孟孫陽、列禦寇等人,可之前墨者的名聲太惡,弄得很多自行前來想要搏名的人大跌臉面,不但沒搏到名反而成了笑柄,因而這些年主動來找墨者辯論的人已經極少了。
這人在魏地,不可能沒聽過這些事,如今還敢前來,那顯然也是胸有成竹,不可小覷。
而適及時出面,這也極好,畢竟天下人都知道適不過是鞋匠之子出身,又是墨翟親傳弟子之中最年輕的,加入墨家的時間也不長。
這樣即便輸了,也總還可以挽回,也正好做做試探。
任克自然也知道墨者善辯,行義與善辯,這是墨者的兩個不能被忽視的標籤。
他在翟璜手下做門客,這一次主動請纓,翟璜同意那也說明他有這方面的本事。
他既知道,所以不敢選擇直接和嘴炮名滿天下、一個人一張嘴退楚國萬乘之軍的墨翟相辯,之前只是稍微動了點小心思就被墨翟更多的尖刺夾在回答中反駁了回來,當然不願意。
然而適最年輕,雅語說的也不好,或許這正是一個可以突破的點。
只要贏下來,那麼就算輸給了其餘墨者,自己也算是搏到了自己想要的名聲。
再者,看起來適也算是墨者中的重要人物,如果能辯贏了適,就算墨翟親自出面,恐怕日後傳出去,也會有不少墨者心思動搖。
只要心思動搖,很多事就好辦了。
來之前,翟璜、李悝等人叮囑過任克,不需要拉攏那些有制政之才的墨者,而是要利用這一次讓那些有執行政令才能的墨者知道魏侯求賢,也要讓那些不堅定者適當動搖。
墨者可以在沛縣繼續行義、繼續用鄉校傳播技術、培養一批又一批的弟子,但這些弟子未必都心堅如鐵。只要十人中有三人如此,那麼就相當於為魏國提供了源源不斷的人才——如今求賢而又讓士人有足夠上升空間的、同時又有制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