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的話,若在別處說出,定會讓人膽戰心驚,以為癲狂,或斥之為大逆不道,奸佞之心。
只是在這裡說出,眾人也只是沉默思考適所說這些話中的可行性,並未覺得這算是癲狂。
無非就是選個天子而已,在墨家眾人看來算不得什麼大事。
如今周天子哪還有什麼威嚴可言,三家分晉,算是周天子權威徹底掃地的開始。
當年晉文公稱霸,還要請天子“狩獵”會盟,可沒有把周天子逼到這個份兒上。
既然姬姓天子已經被證明無所謂天命,既然當年武王可以伐紂,那麼換個別人做天子,那也沒什麼不可以。
適之前所說的八千義師,看似人數不多,但實際上真若是能達到沛縣義師的水準,足以撐起一個宋衛這樣的千乘之國。
當年仲尼最是看不慣的,以至於罵出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季孫氏,便是靠著五千私兵逐漸自稱為君,以為費國。
戰國中期,群雄並起,初戰國七雄之外,也就剩下了所謂的“泗水十二諸侯“尚存。
這裡是大國交戰很少被波及的地方,這十二諸侯除了宋、衛,剩餘十家的力量遠不如現在的沛縣,更別說今後。
泗水河畔,八千精銳足以稱雄,也足以撐到戰國中期。
墨家眾人在得到自治的沛縣和彭城之後,心態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論及適的野心,終究是以墨家做一個整體的,而非個人。
莫說他不是鉅子,即便他如今就算是鉅子,依舊需要七悟害制衡,而且要能講通“利天下”的道理,也能讓墨家“上下同義”而做成這件事。
公造冶看了看適,又看了看墨子,在眾人都還沉默的時候,小聲道:“鉅子,諸位,我覺得適說的有道理。至少沒什麼錯。”
他率先站出來為適站臺,墨子聞言微笑,說道:“我沒有覺得適的話沒有道理。只是,有道理的話,一定是可以做的嗎?”
公造冶奇道:“先生不是一直教導我們,要用天志的道理去衡量對錯,如有規矩。對的就做,不對的就不做,為什麼又說有道理的話未必就是可以做的呢?”
墨子指了指天上的太陽,說道:“若有人說,冬天太冷,讓太陽如同夏天一樣照射在大地上,那麼天就暖和了。另一人說,冬天太冷,不如生一些火,這樣就可以暖和了。”
“這兩個人的道理,難道不都是對的嗎?可是,第一個人的道理縱然對,卻做不到啊。”
公造冶聞言一滯,急問道:“先生之意,我墨家學武王伐紂安定天下,選賢人為天子一事,竟然是難以做到的?”
墨子嘆了口氣,目光又投到適的身上,說道:“適,你的辦法可以用在宋國。這一點我是相信的。”
墨子所說的相信,不只是相信,更是自己推斷之後所得出的答案。
宋國如今已經有了詢政院,商丘的民眾開始正式參與到國事之中,許多事未必對,可是他們會逐漸成長。
在商討詢政院的種種規矩時,墨家為了不激起貴族的全面反對,做出了巨大的妥協,讓貴族壟斷著否決權等等特殊權利。
這依舊是一種“貴者恆貴賤者恆賤”。
十年後,盟約到期,貴族之間的矛盾還必然會爆發。
按照適所說的那種陽謀之法,十年後的商丘民眾已經熟悉了參政國事這樣的行為,而新一批有錢卻身賤的階層成長起來,到時候商丘必然混亂。
墨家只需要稍微出手,就能夠控制整個宋國,得到新階層和支援,這一點毋庸置疑。
宋君力量本來就弱,貴族們互相制衡,到時候虛君而立法,並非難事。
可是……得到宋國之後,怎麼辦?
墨子相信適的辦法可以用在宋國,卻不敢確定適的辦法可以用在天下。
於是他問道:“屆時,即便宋國變法改制,虛宋公而實政憲,天下必然震動。”
“宋四戰之地,處在中原。屆時,這樣的宋國是能夠被各國王公貴族所容忍的嗎?”
“南有楚而北有三晉,墨家難道是可以支撐的嗎?”
“如今晉楚確有矛盾,可……適,你不要忘記,十年後若取宋,宋壞了天下王公貴族的規矩,他們一定會放下那些矛盾,一同來維護對他們有利的規矩的。”
“若想依靠宋之一地,用火藥戈矛改變天下的規矩,也就意味著不能再靠嘴巴來講道理,到時候只怕會被天下圍攻,不能持久。”
其餘人這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