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刀筆,應該寫年月日、公子朝作亂不成,被某人所誅。”
“你們不說名字,那史家刀筆就只能說我死於亂軍之中。史家不會記下你們的名字,但你們的姓名卻可以因為我被後人記住。”
公子朝有些固執,也有些驕傲之下的執著。
他可以死,可以被殺,可以被分屍,但至少應該死在某個有名有姓的人物手中,因為歷史總是這樣的。
他不喜歡墨家的那些說辭,也不喜歡自己死在一群無姓庶民手中,因為那樣史家之筆會寫“公子朝被庶民所殺”,這大約是僅次於掉進糞坑淹死的晉侯的窩囊了。
他也確信,對面的人至少也是士,而非是無姓之氓,只要對方說出名姓,至少他的死只是一個尋常的叛亂招致的死亡。
歷史總是這樣的,某公子叛亂,某人殺人或執之,只要他死在有名有姓的人手中,這天下就還是原來的樣子。
最好就是公子章懸封地封君金玉之賞,一眾氓民爭執其肉,分而邀賞,甚至大打出手。
可對面聽了他的話,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依舊重複著那句讓他投降的話。
公子朝似乎明白過來,冷嘲道:“我知道了。你是怕擔上殺我之名,有人效豫讓尋你復仇。”
對面的庶俘羋心中亦是冷笑,暗道我父親俘獲楚王越王尚且不懼,你不過只是公子,俘獲王侯尚且不懼,區區公子何足道哉?
即便這樣想,牙關依舊緊咬,一句話不提他的名姓——他不是不想讓這件事,變成一件父子相繼的美談、也不是不想變成一件民間稱讚的傳奇,只是不想讓公子朝死前這樣想,反正他的功勳會有人記住。
這是他對貴族的侮辱,用自己的方式,用墨家的方式。
叛亂貴族的死,本該是傳奇的轟烈的,可他偏不準,就是要讓他死前帶著對墨家道義的怨恨和恐懼。
對面的公子朝笑過之後,發現對面仍舊不為所動,還是重複原來的那句話。
於是回頭衝著車左等人道:“修好馬車,送我衣冠整齊的回去。告訴公子章,以上卿之禮葬我。”
一言畢,橫劍自刎。
車左不驚,只是慟哭,隨後折斷了彎弓,蹲下來和車右一同修理損壞的馬車,為公子朝整理了衣冠後,擺在了馬車上。
庶俘羋等人在遠處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直到馬車修好。
車左等人沒有選擇仍在車上,而是跟在馬車的後面,採摘了一些路邊的桑麻葉莖纏繞在身上以作喪服。
…………
趙都。
“君上!君上!大喜!”
“闕與一戰,墨家全勝,叛首公子朝自剄,其餘貴族或被俘或自殺,大事定矣!”
一名宦者掩飾不住得到訊息的喜悅,趙侯章聞言,只是點點頭,略作賞賜,隨後又沉浸在之前的憂慮之中。
叛亂結束了。
魏國退兵了。
中山與趙修好了。
他這個趙侯的位子也終於穩固了。
可是,新的問題隨之而來。
墨家要的那些條件,勢必要對趙國的將來產生極大的影響。
邯鄲那些心思散亂不仁不義求利無德的民眾,也必然會對他的君權大為不利。
公仲連死前最後的一番話,是讓他“泗上不亂、不入中原”,也告訴他趙國的發展方向是中山和林胡,可現在趙國能選擇的只剩下中山了。
林胡趙國可以打得過。
可是墨家若是盤踞在那裡,他要打,付出的代價太大了,而且現在是真的打不了,趙國已經油盡燈枯。
不只是趙國,魏國齊國也是一樣的油盡燈枯,數年之內都不可能再發動一場大規模的戰爭了。
墨家的條件他已經答允,卻沒想到魏國退兵的如此迅速,他本以為會是一場極為艱難的決戰,不想卻是這樣一個波瀾不驚的收場。
心中不免有些微微後悔,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倒不如不答應。
可轉念一想,就算不答應,雲中九原等地,也不是這幾年可以經手的。
哀嘆一聲,又無計策,只能先叫人準備,等眾人回師後宴請。
月後,中牟的宮室之外,庶俘羋穿著一身嶄新的軍裝,有些好奇地望著華麗堂皇的趙國宮室,心中並無半點緊張。
心中以為平等,於是便覺得平等,原本庶民以為深不可測的宮室,在他眼中那也不過就是個蠹蟲用民眾血汗營造的房屋,他有許多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