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兩本小冊子,透過那些細小的墨字,略微一讀,便可以覺察出其中濃濃的墨家的味道。
其實不只是墨家的味道,而是這個時代的味道。
大量而繁複的例子、比喻、推論、故事……這是此時諸子常用的手法,文章詳實有物,但文藻又不過於華麗。
許多例子和故事,都是市井間計程車人階層可以聽懂的、並且是引誘式的。
只不過和其餘學派所不同的地方,便是基於墨家辯術體系的種種論證方式,包括一些很固定的“辯術語法”,比如墨子當年提出的類似於“時態”、“籍使……則”等特定的語式。
這些年墨家包容並蓄但又嚴守底線,從當年適和列禦寇等人關於《湯問》的爭辯開始,各個學派之間一直在互相影響互相吸收。
管子學派提出了貨幣的意義和等價物概念,在管子學派之外的墨家完成了進一步的闡述。
商周千年的文明作為土壤,忽然綻放的百家作為種子,似乎到了盛放的時候。
行家裡手一打眼,便知道文字中的道理到底是不是有用,特派來的墨者沉浸其中,奮力將眼睛挪開,將那兩個小冊子闔上。
仔細收起之後,稱讚道:“昔年子墨子說,適曉天志,賤字草帛印刷三物一出,適通曉的天志便如粟種,春日播下,秋日可收。”
“這一次泗上又送來了一大堆的書,想來那裡也有許多關於天志的發現。”
“雲中秋,天下秋。於天志學問,收穫的秋日竟已來臨!當真可喜。子墨子若知曉,必定大讚。”
國崗笑了笑,揚起頭看著窗子上浸了油的窗紙,慨嘆道:“我倒覺得,這不是秋日。你以為那些便是果實?其實不然,那些學問,或許只是春日萌發的薇蕨,堪堪破土,百花盛放而結實的日子,還沒來呢。”
“但草木既已萌發,結實的秋日還會遠嗎?”
“你道是雲中秋,天下秋;我卻說,雲中春,天下春。”
…………
國崗所謂的春秋,都是比喻。
事實上,趙國已過了仲秋之月,並不是說趙國仲秋別處不是仲秋,但趙地靠近高柳的地方卻比泗上那些地方冷得多。
代地,高是山下。
清晨已有霜。
一行人踩著蒙了一層霜的枯草,奮力向前。
這些人的打扮很奇怪,身上多穿著華服,一看便是貴族。
只是身上的華服已經髒兮兮的,不少人的頭髮散開,多日不洗。
就算是泗上的皂沒有傳入趙地之前,貴族們也會時常沐浴,斷不會將身上弄得如此骯髒。
人群中一個頭發散亂的女子,正對著身邊的孩子說著什麼。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女子每念一句,身邊的一個小一點的孩子就會跟著讀一句,發音正是正宗的貴族圈子的雅音。
那女子顯然很少行走這麼遠的距離,尤其是沒有乘車的情況下,顯然身體已經疲憊不堪,走起路來稍微有些跛足,那是累的。
可即便這樣,依舊很溫柔地從旁邊的一堆蘆葦叢中用細嫩的手掌抓過一片蘆葦葉道:“不曾有絮的蘆是為蒹、剛剛萌發的葦是為葭。何謂伊人?便是德、禮、義、信……為君子者,當求此伊人。”
身邊的孩子點頭道:“母親,我記下了。你聽我再給你誦一遍……蒹葭蒼蒼……”
不遠處,庶俘羋騎在馬上,聽不太懂那幾人在那嘀咕什麼,但卻沒有多問。
從那個女人微笑的臉上,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在泗上的母親,有時候語言或許不通,但情感總可共鳴。
他的身後還有一長列的隊伍,大多都是這樣的打扮。
庶俘羋身後的一名士卒騎馬到了他身邊,啐了一口道:“這些人不知稼穡、不懂織紡,就算去了高柳,還不是白白吃飯?”
“那趙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把這些人塞給我們。他們能不恨我嗎?這不是給咱們添亂嗎?”
庶俘羋撇撇嘴,想到之前那場不愉快也不快意的宴會,哼道:“趙侯算不得什麼有利天下之心。只是……沒辦法。”
“他要夷那些叛亂者全族,可這些人中總歸有些孩子,那並無罪。以墨家之法,這些人不該死。”
“你說得對,趙侯就是故意為之,將他們罪罰為奴、隸,又說既是墨家之法他們不該死,那麼這些人便要跟著咱們去高柳,任咱們處置。”
那士卒道:“連長,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