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那些反對“土改”的官員們聞言皆是一愣,心說往常主政者與朝臣發生齟齬時,不都先要打打啞謎,旁敲側擊地試探一番嗎?今日輔政王怎如此直截了當,不留情面?
袁彭年見自己這邊聲勢還未起來便被迎頭“敲”了下去,心中大急,原先想好的整套開場白也用不上了,慌忙揖道:“稟殿下,所謂‘百姓爭相做皇莊莊戶’,那不過是被閹宦所迫而已!眼下皇莊雖是圈了大片土地罷了,但農具、種子尚無著落,定無人願意去種。至於江北百姓南渡,卻皆是衝著我朝大明正朔、皇恩浩蕩而來,與皇莊無半分干係。”
明末時分,言官最擅搬弄是非、指鹿為馬,袁都御史作為統領言官的二把手更是精於此道。
他先幾句話將百姓對皇莊承包制的擁護蓋過,繼而開始左右言它,“據微臣所知,近日來彈劾馮康,乃至曾劍曾主事的奏表足有百六七十道,足可見朝中忠良對其劣跡的怒意。
“馮、曾等人不但為禍百姓,且對地方官員也極多欺壓,不到十日間,竟一連撤換了袁州府包括四位知縣在內的十一位命官。這簡直是不把朝廷放在眼裡!”
立刻有袁都御史的心腹接道:“殿下,袁大人所言極是!那曾劍持先帝戰事應急的空白文書,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搞得袁州府大亂,官吏至百姓無不人心慼慼。臣請議曾劍擅權、營私、跋扈之罪!”
朱琳渼聞言向身後首次當值的新任總管太監馬文晟示意,後者立刻招呼一旁的幾名太監將大堆奏疏搬至殿前,足有及胸高的三大摞。
“這些是都是彈劾分宜知縣常才諳、萬載知縣藺慜等人的奏章。具體我沒數過,當有二百多份吧。”朱琳渼望向袁彭年等人,冷笑道,“你們不妨自己看看。在地方上作威作福、擅權、營私?哼,我看說的正是這些人。”
這些彈劾常才諳等人的奏疏正是徐爾路近日來聯絡格致學出身的官員,以及實授官職的新科進士所上。這些人要麼對土地興趣不大,要麼是朱琳渼新進提拔,自然唯輔政王馬首是瞻。
實際上朱琳渼也是想透過此次事件,確認一下自己在朝中的“基本盤”。凡是隨徐爾路上表彈劾常才諳等人的,基本就可以確定是“自己人”,而彈劾曾劍的朝臣,自然就是心存異志了。
他話音剛落,方以智便出班稟道:“殿下,皇莊承包之事利在萬民,乃是穩定社稷的不二良策。常才諳等人不顧朝廷諭令,縱兇徒恐嚇莊戶,對皇莊勘地橫加阻撓,臣以為,當議其罪!”
隨即便有大批朝臣跟著站了出來,“袁州府地方吏治不堪,都察院對此竟毫無察覺,當屬失職。”
“常才諳等人陽奉陰違,阻塞政令,應一查到底……”
“臣附議!”
雖然這些人大多是沒什麼權力的工部官員,或是剛提拔上來的新科“菜鳥”,但人數卻不輸袁彭年那邊。
“你、你工部整日只知銅炭木料之類,懂得什麼地方政事?”袁彭年當即氣急敗壞道,“這皇莊行的是與民爭地之舉,良田都歸於皇家,而百姓無以耕種,實為壞我大明根基!”
他作為言官,嘴上功夫確實了得,不等徐爾路、方以智等人反駁,立刻又瞪眼高聲道:“為君者,當無為而治,散耕地於民間,使萬民休養生息。
“皇家更是應以天下為先,卻不可私心過重,攏天下田畝為天子一人私產,教百姓何活?!如此行至,又如何能服四海之心,堵悠悠眾口?!
“子曰,‘自天子以至於庶人,壹是以修身為本。’又怎能對田畝生貪慾?孟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如今江南初定,無主之地宜分予百姓,如何收為皇家所有?
“曾劍、馮康等為人臣者,不知勸諫,只知一味媚上,至地方苦不堪言,百姓怨聲載道……”
“行了,別胡謅了!”朱琳渼被他一通胡攪蠻纏搞得甚是心煩,不客氣地打斷他道,“你分明知道,皇莊雖是天子名下,但土地都是交予百姓耕種,所得也九成入了國庫,卻還非要扯什麼‘與民爭地’?
“將土地分予百姓?哼,我朝經過虜、寇肆虐多年,民間少有積蓄,土地到了百姓手中,怕還沒焐熱,就不得不低價賣給官紳富戶之流!
“眼下各地百姓踴躍承包皇莊,無不欣喜奔走相告,到了你嘴裡卻成了‘苦不堪言,怨聲載道’?你以為我人在南京,地方上的情況就一無所知,任你欺瞞了不成?!”
袁彭年嚇了一跳,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臣不敢,只是,只是……”
嚴起恆見狀忙出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