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眩神迷不得不驚呼起來的美景啊!
我羨慕那些聲音,也感激那些正在歡呼的心靈,是他們在帶引和鼓勵我逐漸往前走去。當然,因為是在霧裡,也因為路途上種種的遲疑,使我不一定能夠到達他們曾經站立、曾經歡呼感動過的地方。有我的一生裡,也許永遠都找不到可以通往他們那種境界裡的路途,但是,因為他們看見過了,並且在歡呼聲裡遠遠傳告給我了,我就相信了他們,同時也跟隨著他們相信了這個世界。
霧裡有很多不同的聲音。
這個世界也有很多不同的面貌和不同的命運。
我想,生命裡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它的不同和它的相同,這怎樣的一種無法分離的矛盾!
我知道在我周遭的人都和我完全不同。不管是膚色種族,還是浮沉境遇,從極大的時間空間到極小的一根手指頭上的指紋,都無法完全相同,每一個人都是一個絕對分離絕不相同的個體。
可是,我又知道在我周遭的人都和我完全相同。我們在歡喜的時候都會微笑,在悲傷的時候都會哭泣,在軟弱的時候都渴望能得到慰藉。我們都深愛自己幼小的子女,喜歡盛開的生命,遠離故土的時候都會帶著那時深時淺的鄉愁。
因此,在那些遠遠傳來的聲音裡,總有些什麼會觸動了我們,使我們在一剎那裡靜止屏息,恍如遇到了千年中苦苦尋求的知已。
在那如醉如痴的剎那,我們心中洶湧的浪濤也會不自覺地向四周擴散,在霧裡,逐漸變成一片細碎的遠遠散去的波光。波光遠遠散去,千里之外,也總會被一兩個人看見而因此發出一兩聲輕輕的嘆息吧?
而那嘆息的迴音也許還會在更遠更遠的山谷裡起了更輕微的迴響吧?
如果真有一個人是超越這一切的,如果真有人能夠看到每一種思想每一段歷史的來龍去脈,那該是怎樣迂迴轉折、細密繁複的圖象呢?
這個世界好大啊!路這樣長,生命這樣短暫,濃霧又這樣久久不肯散去,那麼,要怎樣才能告訴你,我已經來過了呢?
要怎樣才能告訴你,我的極長又極短的一生裡種種無法捨棄的貪戀與歡愛呢?
我並不清楚我在做的是什麼,可是,我又隱隱地覺得,我想要做的是什麼,而在這一刻,一切非得要這麼做不可!
這就是我在多霧的轉角處忽然停了一會兒的原因了。心裡有些話,想說出來。也許不一定是為了告訴你,也許有些話只是為了告訴自己。在模糊而彷徨的思緒裡找到一根線索,趕快吧!趕快把它抽出來,記起來,想辦法用自己以後可以明白的字句把它形容出來,然後才可能變成一個具體的形象,才可能把它留在那個多霧的轉角,才可能在一定的距離之處,仔細地觀望察看。才發現,原來真正的我竟然是藏著這樣陌生的形象裡面,不禁在莞爾之時流下了淚水。
然後,才能轉身繼續向前走去。留在身後越來越濃的霧色裡的那些作品,當然是我為了生命裡某一個轉折而留下的紀念,那裡面當然有我留下的誠摯的心,可是,在你看到的時候,它已經不能完全代表我了。因為,你與我再怎樣相同,也不能完全看懂我的心。更何況,在我往前走去的時候,我也在霧裡逐漸改變了自己的面貌,我也不再是更不再願意是那從前的我了。唯一能讓你辨識出來並且在忽然間把我想起的,可能也只有那些從遠遠的角落裡傳來的,似曾相識充滿了歡喜與讚歎的聲音了吧?
對你來說,我是來過了,而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一個我並不是完完全全的我。
因為,此刻的我,又已在千山之外了。
畫幅之外的
美的歸還
我常常想,當這個世界還沒有〃美學〃這一門學問的時候,生活應該比今天容易得多了吧?
在那個時候,〃美〃應該只是一種單純的事物,配上一種單純的生活態度,如此而已。
在那個時侯,美或許是一種衷心的喜悅,或許是一種深沉的悲傷,圍繞在你身邊或直刺入你的心中,而你不必用文字來將它歸類,也不必用言語來加以形容。
在那個時候,美是屬於所有的人的。
當然,為了文化的延續,我們不得不讓學者和權威來把一切的思想與感情分門別類,不得不去用心研讀那些厚厚的、長篇大論的著作,並且,還要設法讓下一代也能明白,每一派每一種學說之間的異同。
可是,更多的時候,我總是會在那些咄咄逼人的論調之前覺得疲倦。開始懷疑了,想要了解美,竟然是這麼痛苦的一件事嗎?如果,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