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我們做孩子的並不知覺而已。
當我發現“建國書店”是一家租書店的時候,一向很聽話的我,成了個最不講
理的孩子,我無止無休的纏住母親要零錢。她偶爾給我錢,我就跑去書店借書。有
時候母親不在房內,我便去翻她的針線盒、舊皮包、外套口袋,只要給我翻出一毛
錢來,我就往外跑,拿它去換書。
“建國書店”實在是個好書店,老闆不但不租低階小說,他還會介紹我和姐姐
在他看來不錯的書,當時,由趙唐理先生譯的,勞拉。英格兒所寫的全套美國移民
西部彤活時的故事書━━《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草原上的屋》、《
農夫的孩子》、《銀湖之濱》、《黃金時代》這些本無聊的故事簡直看瘋了我。
那時候,我看完了“建國書店”所有的兒童書,又開始向其他的書籍進攻,先
是《紅花俠》,後是《三劍客》,再來看《基度山恩仇記》,又看《唐吉訶德》。
後來看上了《飄》,再來看了《簡愛》、《虎魄》、《傲慢與偏見》、《咆哮山
》、《雷綺表姐》……我跌入這一道洪流裡去,痴迷忘返。
春去秋來,我的日子跟著小說裡的人打轉,終於有一天,我突然驚覺,自己已
是高小五年級的學生了。
父母親從來沒有阻止過我看書,只有父親,他一再擔心我那種看法,要看成大
近視眼了。
奇怪的是,我是先看外國譯本後看中國文學的,我的中文長篇,第一本看的是
《鳳蕭蕭》,後來得了《紅樓夢》已是五年下學期的事情了。
我的看書,在當時完全是生吞活剝,無論真懂假懂,只要故事在,就看得下去
,有時看到一段好文章,心中也會產生一絲說不出的滋味來,可是我不知道那個字
原來叫做“感動”。
高小的課程原先是難不倒我的,可是算術加重了,雞兔同籠也來了,這使得老
師十分緊張,一再的要求我們演算再演算,放學的時間佾然是晚了,回家後的功課
卻是一日重於一日。
我很不喜歡在課堂上偷看小說,可是當我發覺,除了這種方法可以搶時間之外
,我幾乎被課業迫得沒有其他的辦法看我喜歡的書。
記得第一次看《紅樓夢》,便是書蓋在裙子下面,老師一寫黑板,我就掀起裙
子來看。
當我初唸到寶玉失蹤,賈政泊舟在客地,當時,天下著茫茫的大雪,賈政寫家
書,正想到寶玉,突然見到岸邊雪地上一個披猩猩大紅氅、光著頭、赤著腳的人向
他倒身大拜下去,賈政連忙站起身來要回禮,再一看,那人雙手合十,面上似悲似
喜,不正是寶玉嗎,這時候突然上來了一僧一道,挾著寶玉高歌而去━━“我所居
兮,青埂之峰∶我所遊兮,鴻蒙太空,誰與我逝兮,吾誰與從?渺渺茫茫兮,歸彼
大荒!”
當我看完這一段時,我抬起頭來,愣愣的望著前方同學的背,我呆在那兒,忘
了身在何處,心裡的滋味,已不是流淚和感動所能形容,我痴痴的坐著、痴痴的聽
著,好似老師在很遠的地方叫著我的名字,可是我竟沒有回答她。
老師居然也沒有罵我,上來摸摸我的前額,問我∶“是不是不舒服?”
我默默的搖搖頭,看著她,恍惚的對她笑了一笑。那一剎那間,我頓然領悟,
什麼叫做“境界”,我終於懂了。
文學的美,終其一生,將是我追求的目標了。
《紅樓夢》,我一生一世都在看下去。
又過了一年,我們學唱《青青校樹》,六年的小學教育終成為過去,許多同學
唱歌痛哭,我卻沒有,我想,這倒也好,我終於自由了。
要升學參加聯考的同學,在當時是集體報名的,老師將志願單發給我們,要我
們拿回家去細心的填。
發到我,我跟她說∶“我不用,因為我決定不再進中學了。”
老師幾乎是驚怒起來,她說∶“你有希望考上,為什麼氣餒呢?”
我哪裡是沒有信心,我只是不要這一套了。
“叫你媽媽明天到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