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Kitty過來的。”卡爾說。
當然出於年齡和知識的限制, 他還不太能把這種存在於他的意識中的句子解釋清楚, 為此他結結巴巴、絞盡腦汁地和他的文學老師做了探討。
他的文學老師是一個歷史學家,同時也教導他歷史, 偶爾會在他的音樂老師犯懶的時候教導他鋼琴演奏。
有時候這位老師冷淡的態度會讓卡爾覺得自己並不討對方喜歡, 但這一次,文學老師罕見地誇獎了他,並給了他一個較為清晰的解釋。
“那些真正意義上的困難是無法得到幫助的。人們可以鼓勵你, 可以陪伴你, 人們可以為你祈禱,為你做任何事,但他們都無法幫助你,在這一點上即使最親密和最值得信任的父母也不例外。”文學老師說, 手指之間一支老式鋼筆轉個不停,“因為真正難以克服的困境是心靈上的困境。”
“為什麼心靈上的困境無法得到幫助?”卡爾執拗地問。
他和他的老師坐在藏書室中談話,桌椅都是嚴整硬朗的樣子,絕不會讓人在閱讀和學習的過程中生起懈怠之心。
高大的棕紅色木架高達天花板, 就在他們身後,線裝書外包裹著硬麵外殼陳列在書架上。
所有有資格陳列在這的書籍的外觀,都正如同書籍中的思想, 它們在陳舊的年代中誕生, 逾越百年後,依然散發著新鮮的香氣。
“因為人與人之間是註定無法相互理解的。”文學老師在這樣的香氣裡說, 低下頭看著卡爾澄澈的藍眼睛, 看著那雙藍眼睛裡生性所具有的熱忱、天真, 還有這個孩子所有慷慨的美意。
“我不相信心理醫生,卡爾,我建議你也不要相信。一切非自生理病症造成的心理疾病,最終都只能依靠自我痊癒,心理醫生所做的事情,只是透過心理發育的共性去指引愚人找到自我痊癒的方法。而你和我,我們都可以依靠自己找到這種方法。”
卡爾看著老師的眼神充滿渴求:“我沒有聽懂。”
“人的心靈是迷宮,每一個人的迷宮不同且都只有自己可見,人們有時候會因為打了個盹或者別的什麼原因迷路,這時候心理醫生的工作就是不停地說‘請往右看,是正確的路嗎?不是,好的,請往左看,這是正確的路嗎?不是,那麼請繼續往下看……’。”
老師手指一停,把鋼筆插.進胸袋,“生理疾病讓整座迷宮改變了結構的時候,心理醫生努力讓迷宮恢復原狀或者保持不變,這時候他們的幫助才是有效的幫助。”他站起來,摸了摸卡爾的頭,制止了卡爾的話。
“你會明白的,卡爾。”
現在卡爾明白了,因為這一刻他遇到的困難就是真正意義上的困難,他清楚他必須自己渡過難關。
他慢慢地繞著圈在玉米地中走來走去,獨自摸索著,努力讓自己的每一次提步都輕輕抬起每一次踏步都輕輕落下,不在鬆軟的土地中留下過於明顯和難以解釋的印記。
這種鍛鍊方式毫無技巧卻卓有成效,與其說他是靠著聰明理智隱藏起這股力量,不如說這具身體已經飛快地適應了這種不同尋常的力道,肌肉中儲存的運動本能在指導他如何達成自己的目標。
——就像一個已經學會游泳的人在落進游泳池中後,儘管一開始會有慌亂,卻能夠迅速冷靜下來,並讓自己浮在水面上。
放輕力量,聽見所有聲音卻忽略它們,要做到這些,他最需要的不是練習,而是適應。
什麼都不要想,卡爾深呼吸著,鼻腔裡卻忽然充滿了玉米杆子裡飽滿清甜的香氣,土地的腥味中夾雜著石塊的味道,石頭與石頭之間聞起來也有細微的差別,大概是因為礦物成分不同。
原來不僅僅是視覺、聽覺和力量,他的身體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卡爾站在玉米地中仰頭看天,他感到迷茫的時候總是會這麼做,可能在他的潛意識裡,天空比父母又或是管家都距離他更近。
天空給他莫名的熟悉和溫暖感,而那種感覺是非常、非常私密的。
而這時候,擁有了遠超普通人類的視覺以後,卡爾突然間明白過來:不是天空令他感到親切和舒適,而是天空以外更遙遠的地方,是宇宙令他感到親切和舒適。
然而他沒有繼續想下去了。
他畢竟只有十三歲,在這遠超人類極限的力量出現以前,他所受到的教育都僅僅是基礎教育,儘管作為基礎教育來說那些知識已經足夠不偏不倚、深邃開闊,卻也並沒有深入到讓他能夠自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