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我心中突然一顫,輕輕走到軟塌前,閉上眼睛,和衣躺下。
雖然我一直希冀他平平安安度過關鍵的康熙四十七年,但人總是貪心的,小小的幸福還嫌不夠,繼續嚷著:我是你的唯一。於是大家齊齊被欺騙——騙人又騙己,甚至包括那句“你若是活著,咱們便一起好好地活著;你若是死了,咱們還是好好地在一起”。
時間終於讓我明白,只有在當時那樣的情境中,這句話才是有效的。就象現代社會什麼都有一個保質期,承諾也是一樣。
我訕笑自己。
往事只可追憶。所以前人才會留下那麼多傷心的詩詞,比如,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不、不,我當時沒有惘然,我是心甘情願的。
半明半暗中,甜苦交織的回憶只到這裡。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沉穩的腳步聲微微頓了一頓,掩上門後,停在了榻前。
“是不是不習慣坐船?”他語氣中的愛憐一如往昔。
我閉著眼睛,沒有回答。翻了個身,不一會就進入了夢鄉。
我夢見住在胤禵府上的弘昊,還有住在胤禛府上的玫瑰,嘴角忍不住浮起一絲笑意。這都是他們兄妹倆自己的選擇,想必會住得很開心。
睜開眼睛時,已是黃昏時分,天空變成了黛藍色。幾朵浮雲掩在牛渚之間,水上吹來的微風中夾著斷斷續續的鳥鳴,太過清幽,反而生出幾分寒意。
我披衣起身,站在書案前練習書法。微微沉吟,我寫下一首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剛剛寫完,身後便有人笑道:“怎麼寫這麼冰冷的詩,大熱天裡讀來也覺得嘴角凝冰,好象在跟誰比無情似的。”
我擱下筆,莞然一笑,“道是無情卻有情。”嘴上雖然在笑,心裡卻一陣發苦,再也說不出話來。
用完晚膳後,我們站在船頭,極目遠望,柔和的暮色中,隱約可見前方碧水分成兩條細流,蜿蜒至兩個省份:浙江與江蘇。他握住我的手,吩咐加新:“我們去杭州。”
加新一愣,立即應是。
我握住船舷,笑道:“我從小一直想去江寧玩幾天,可始終沒去成。難得現在順路,不如先到那兒看看,待通知我阿瑪後,咱們再去杭州也不遲。”
胤禩凝視我半響,忽然嘆了口氣,伸手把我擁在懷裡,沒有說話。
第二天早上,船進入了江寧府。大約行了一個時辰,水面的漂浮物漸漸多了,箱子、衣服、散落的傢俱,甚至還有面目浮腫的人。我將臉埋在他的懷裡,不敢再看。
我的選擇是對的,我若是他,我也要去江寧,不管是為了什麼目的。因為結果比目的更重要——那位智慧的無知者蘇格拉底在兩千多年前就這麼說過。
我換上男裝,和胤禩走下船去。江寧城城門緊閉,加新幾次想衝上去都被他的臉色給嚇了回來。我知道他不願公開身份,便走到牆根下,問一個正在捉蝨子的小乞丐:“城裡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不讓人進去?”
小乞丐懶洋洋地看我一眼,沒有答話。我扔了一小塊碎銀子在他面前,他眉開眼笑地揀起來,“多謝公子賞口飯吃。您是第一次來,所以不知道情況。我們這裡發大水,可是新來的李大人只顧著漕運,不管百姓的死活,結果鬧起人瘟來,死了很多人。我們這些要飯的都出來了,我啊,勸您也不要進去,又沒吃的又沒喝的。希望李大人今天下午祭河伯後情況會好一點,不過也難說羅!”
“什麼祭河伯?”
他臉雖然髒,一雙眼睛卻很靈活,滴溜溜轉了一圈,壓低聲音道:“今年夏天發大水,地裡的莊稼顆粒無收,李大人不僅沒有上報朝廷,反而要每家每戶都拿出銀子來到別處購糧,好讓他上交朝廷稅款。趙員外說自己拿不出那麼多錢,一大群人跟在他的後面鬧事。李大人請白雲觀的張道士作法,說是因為河伯發怒,江寧才會發大水,只有為河伯選一個老婆,才能平息他的怒氣。張道士把全城適齡女子的生辰八字都算了一遍,選定了趙員外家的小姐。今天下午就要把她送去祭河伯了。那地方離這兒不遠,也不用進城,半個時辰就走到了。公子若是感興趣,可以去看看。”
“你為什麼不去看?”
“要交三錢銀子才能看的。”小乞丐嘆口氣,“還是原來的陳大人好啊,可惜得罪了人,被調走了。他在這裡的時候,我們都長得胖一些。”言語中似有無限神往。
我心念一動,朝胤禩看去,他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