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愕,高蔓明知我問他為何不娶只是敷衍,並未想過要得他回答,但他此時眉宇中盡是一種介於少年與成人間的天真執拗,卻是認認真真的要回答我無心而提的疑問。
“若不是我喜愛的人,我寧願不娶。那種將心愛的女子收為婢妾委屈著,將無辜的女子娶為正妻冷落著的無情無義之徒,我絕不做!”
是的,那種為了身份門第,把心愛的女子收為婢妾的男子,是無情;不能全情,而把無辜的正妻冷落著的男子,是無義。
這個道理,想必在天下所有的女子心裡,都曾經想過,只是不敢說、不忍說、不願說而已。
萬不料,高蔓這在我眼裡一無是處的紈絝子弟,夜宿章臺的輕薄少年,今日竟會在我面前說出這要的話來。
這話直如紅日裂雲,石破天驚。
由不得我不震驚駭異。
這少年,外在輕薄浮浪,內心天真純稚。
他或在別的事情上面,是個不值一文的無知小子。但於此事的娶親理念,卻無疑比天下絕大多數男人都更勇敢,更磊落。
我凝視著說出這話的少年,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好一會兒,我才開口,嘆息:“高蔓,你有這樣的心志,很好!”
“你不說我沒出息?”
我頓時明悟,高蔓只怕因為這份難得的天真,已經受過太多的譏誚,微一揚眉,反問:“一個人有沒有出息,難道不是看他為人是否品性高潔,任事是否勤勉盡責,卻是看他娶的妻子身份是否高貴,蓄養的姬妾數目是否眾多嗎?”
高蔓有些吃驚的看著我,挺俏的鼻尖竟沁出幾點汗珠來,嘴唇囁動,卻沒說話。
我看著他明亮無方的眼睛,心中一軟,溫和的看著他,柔聲道:“高蔓,我見過無數的王侯公卿,名士將相,那些人都是一時俊秀,算是世人眼裡有出息的。可你有那份心志,卻半點也不比那些‘有出息’的人差。”
高蔓輕啊一聲,有些呆怔的看著我,眉目間所有的飛揚跋扈都不翼而飛,臉上竟有些隱隱的紅霞。
長安街上那驕嬌二氣的紈絝子弟,在褪去尖利華貴的外衣之後,就像剝過了粗糙外殼的荔枝,有著晶瑩剔透的內心,卻惹我生憐,微微一笑:“我的親事可以自主,你父親就是勢力再大,我不想嫁,他也休想強我分毫。這門親事是不成的,你放心吧。”
高蔓有些不自然的低下頭去,咕噥道:“可這門親事不成,我父親總還會想下一門。”
我此時對他去了偏見,但聽到他這話,卻還是忍不住取笑:“有你平日胡作非為,長安城的名門閨秀哪個還敢嫁你?至於低門小戶的人家,你父親卻不會急著逼你娶。如果不再出現似我這樣名聲在外,能近天家,身份卻又高低不著的人,三五年裡,你的親事估計都不會有人提起。有這三五年時間,足夠你尋個如意的人了。”
高蔓不語不動,兩道細墨的彎眉蹙起,顯然在想什麼難決的事。
我看他神魂不定的樣子,可憫又復可嘆,也不再計較他越禮攀樹,便由得他坐在樹上發呆。自貪窗旁的涼風,索性拿了卷書,倒了杯茶,搬了爽椅坐到窗邊納涼看書。
也不知過了多久,樓下的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驚咦,卻是老師的聲音在問:“高二公子,你在我家幹什麼?”
原來老師從醫館回來了,入了院裡,見有人爬在樹上,便出言相斥問。高蔓悚然一驚,竟從樹上摔了下去。
老師厲叱他幾句,把他往院外攆,我在樓上聽得好笑。這小子不經主人允許入人宅院,本就該罵,我雖不罵他,但老師出言斥責,我卻沒有替他開罪的理由。
老師把人罵跑,便上樓問我:“阿遲,高家那小子可驚到你了?”
“沒有。”
老師微微一怔,看了我一眼,目中頗有疑惑,問道:“高家如果來提親,為師可以允親?”
我一愕,差點被口水嗆了一下:敢情老師看到高蔓從我窗外離去,而我又不聲張,以為我跟那小子有私情了?
“老師,你別亂猜,我和高蔓什麼事都沒有,高家提親絕不能允。”我想到高蔓剛才的話,有些感慨:“高蔓雖然不知世事,但卻還有赤子之心。他應該配個不計身份地位,真心待他的人。”
老師雖然一心一意把我嫁出去,免得被隔壁的村民指指點點,但見我執拗不肯議親,也只得暫歇旗鼓。
高家提親的事沒了下文,過得幾日,嚴極和幾名急於建功立業的期門衛兄弟北去投軍。我和張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