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訓抬頭看了一眼空中紛紛揚揚的雪花,說道:“也罷,畢竟是我表哥,進去聽聽他還有什麼遺言。”
他說罷把手裡帶血的障刀連同取下的刀鞘一齊遞給旁邊的家奴,刀具這玩意沾了血水容易生鏽,家奴要洗淨了上油,這些事情自然薛崇訓自己去做。他大步向門口徑直走去,兩旁全是鐵甲軍士侍立,這處普通的別墅一時間變得就像軍機重地一樣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鐵鞋踩得地上的積雪“嘎吱嘎吱”地響,薛崇訓剛走進院子,忽然起了一陣驟風,將樹上的雪吹得簌簌往下掉,漫天白花花的,倒讓人一瞬間產生了錯覺,彷彿此時不是冬天,而是在晚春,有白色的細碎花瓣飛落一般。
“三郎就在裡面,沒別的人了。”房門口一個將領躬身稟報道。
“身邊連個隨從都沒有?”薛崇訓隨口問道。
將領道:“沒了,就他一個人。”
薛崇訓想起歷史書上李隆基晚年把江山社稷搞得一團糟,老來淒涼孤獨臨終時,身邊至少還有個忠心宦官高力士陪著……他微微回頭,現在宦官高力士已經被自己在外面殺了。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傳令下去,準備一些東西,毒藥白綾短刃什麼的,對了還要一口棺材,三郎的遺體得運回長安下葬。不論他幹了什麼事,身為李唐宗室陵廟裡總歸會供上牌位的。”
將領抱拳道:“是,末將這就叫人去辦。”
薛崇訓點點頭一手挑開簾子,一手習慣性地要去提長袍下襬,卻抓了個空摸到了冰冷的鐵皮。
剛走進去,就聽見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大郎來了,朕知道你會來的。”
薛崇訓循著聲音抬頭看去,只見一個披頭散髮身披盔甲的男人正坐在正北的榻上,面前的桌案上擺著一酒壺,杯子幾個。薛崇訓怔了怔,因為那人滿頭的長髮竟是花白的,就如一個老頭的頭髮一樣……但很快就認出此人正是李隆基,雖然他和李隆基不是常常見面,但自己的表哥還是能一眼認出來的。
在這一刻,薛崇訓相信世上傳言的一夜白髮確實是真的。
“哈哈……”李隆基忽然搖頭大笑,滿頭的亂髮甩得輕輕飄起,映襯著英俊的面孔,就像一個懷才不遇的狂生一般。但是那眉宇之間的憂傷如此明顯,看得薛崇訓心下也是微微一陣難過。
遙記得數年前,在長安見這位太子爺,劍眉間英氣勃發,沉穩敏銳的眼睛裡有攝人心魄的目光。如今,那些東西去往了何處?
說實話,李隆基是薛崇訓的宿敵,但薛崇訓打心眼裡覺得這個人牛|逼,無論外貌氣質還是修養見識,都是這個時代一等一的人……能人、牛人,曾經不可一世名震天下揹負著天下人希望的俊才,結局不過如此罷了,薛崇訓頓時生出一股子似乎惺惺相惜的傷春悲秋來了,忽然有些頹然,不過如此罷了。
回想起當初為了置之死地不擇手段,各種傷天害理毫無道德廉恥的惡事做盡,現在這件事總算走到最後一步了,薛崇訓卻是沒有多少得意洋洋的成就感……李隆基和自己有血緣關係,親表哥,有多大的仇恨?可事實是薛崇訓把他們家搞得家破人亡,現在連一個人都不剩了,只剩李旦在道觀裡避世萬念俱灰地修所謂的道。
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不過薛崇訓只是感覺有些許憂傷,並無多少不快。相比體會自己家破人亡的悲劇,看別人的悲劇,他|媽|的顯然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兒。
忽然李隆基收住大笑,神色一凝喝道:“見了朕還不行禮?”
薛崇訓怔了怔,然後抱拳彎腰道:“陛下萬壽無疆。”他面無表情,並沒有多少嘲弄的意思,更沒有笑。
倒是李隆基說罷忽然哼地冷笑了一聲道:“可笑還是可悲?”
薛崇訓道:“既然三郎想聽,我一向不太願意掃別人的興……不過兩年前勝敗難測,三郎倒是真的差點君臨天下掌控一切,回憶起來我也有些後怕;而這回卻沒那麼驚險,你一開始起兵,勝算機會就不大。”
李隆基沒搭話,瘋過之後,就陷入了沉默。薛崇訓問道:“表哥還有什麼話要說,我洗耳恭聽。”
“表哥?”李隆基冷笑了一下,搖搖頭道,“本來覺得應該有很多話說,忽然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現在我想的最多的倒是下面的東西,不知還能不能見到大哥、二哥……咱們兄弟五人也該聚聚了。”
薛崇訓默默地聽著。
李隆基嘆了一口氣,啥也沒說,伸手拿起酒壺,然後往杯子裡倒滿了一杯酒。
薛崇訓頓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