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貴說著要走,一轉身,門外又進來一人,只見他五十歲左右,中等個兒,身材微胖,穿一件小蟒朝天的元青色�絲曳衫,內套著豆青色羊絨襖子,頭戴一頂竹絲作胎、青羅面子的剛叉帽,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驕奢富貴之氣。此人正是剛才惹得高拱生氣的馮保。
馮保是河北清河縣人,十二歲淨身入宮,在紫禁城中已呆了將近四十個年頭兒。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不準太監干政,違者處以剝皮的極刑,更不準太監識文斷字。隨著年代久遠;皇政鬆弛。明太祖訂下的許多政令,都已廢置不用了。太監干政的事,也屢有發生。到了武宗、世宗之後,司禮監與內閣,竟成了互相抗衡的兩大權力機構,內閣首輔因得罪司禮監而被撤職甚至惹來殺身之禍的,也屢見不鮮。馮保從小就有讀書的天資,入宮後又專門學習了幾年,琴棋書畫,竟無一不會,尤為精通的是琴藝與書法,在宮廷內外,這兩樣的名氣都不小。還在嘉靖皇帝時,他就是司禮監秉筆太監,提督東廠。隆慶皇帝即位,恰好掌印太監出缺,按資歷應由馮保接任。但不知怎的,高拱不喜歡他,因此推薦比馮保資歷淺得多的陳洪接任掌印太監。陳洪離職,高拱又推薦孟衝接任,橫豎不讓馮保坐上掌印太監的寶座。因此,馮保對高拱恨之入骨。高拱呢,自恃是皇上的老師,凡事有皇上撐腰,又處在說一不二的首輔位上,也根本不把馮保放在眼裡,平常見了,也不怎麼搭理。遇到公事迴避不過,也是頤指氣使,不存絲毫客氣。
“啊,馮公公來了。”張貴趕忙避到一邊,讓馮保進來。
兩人打過照面,張貴趁勢走了。馮保徑直走進了值房。朝兩位閣臣點頭施禮,然後走到張居正身旁的空椅子旁,大咧咧坐了下來。
“兩位閣老,用過早餐了麼?”馮保問。一進門,他就發覺氣氛有點不大對頭。
“用過了。”張居正欠欠身子,客氣地一笑。
高拱緊繃著臉,一言不發。馮保瞅著他,冷冷地一笑,突然他又霍地站起,用他那娘娘腔厲聲說道:“高閣老,皇上著我傳旨來了。”
“啊!”高拱一驚,抬頭望著馮保,看到那張白白胖胖的臉和那兩道又冷又硬的眼光。他真恨不得大罵一句“你是什麼東西!”然後拂袖而去。但這裡是乾清宮,加之這閹人又說他是傳旨來的,高拱只好壓下火氣,撩起袍角朝地上一跪冷冷地回道,“臣高拱請旨。”
馮保口傳聖旨說:“高拱,朕讓你和張居正預作後事安排,切望爾等藉資殷鑑,繼體守文,儘快拿出章程,寫本來奏。”
“臣遵旨。”高拱硬聲硬氣回答。
“遵旨就好,”看到高拱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馮保心中升起一絲快意,但仍一臉峻肅地說,“內閣就你們兩位大老,商量起來方便。皇上交待的後事,還望你們想得周全一點。”
“這也是皇上的旨意嗎?”高拱逼問。
“不,這是鄙人的建議。”
高拱一拍几案,厲聲喝道:“馮公公,內閣的事兒,用不著你來建議。”
馮保重又坐回到張居正身邊的椅子上,眼睛盯著茶几上的果盒,冷冷地問:“高閣老,你哪來這大的火氣。”
“內閣乃朝廷處理國家大事的樞機重鎮,你一個內臣,竟敢向輔臣提什麼建議。這干政之嫌,你擔當得起麼!”
高拱唇槍舌劍,咄咄逼人。張居正並不參與兩人的爭執,只是一味地低頭喝茶。
“高閣老說得是,”馮保仍舊不慍不火地說,“內閣是首腦機關。可是不要忘了,這個機關仍是為皇上辦事兒的。你在外為皇上辦事兒,我在內為皇上辦事兒,區別僅在於此。”
“你!”
高拱一時語塞,一跺腳,坐回到椅子上。
張居正這時放下茶盅。他知道這兩個人的性格,高拱脾氣火爆,胸中存不得一點芥蒂;而馮保綿裡藏針,說話尖刻,若聽任兩人爭執下去,什麼樣的後果都有可能發生,因此說道:“馮公公,你是宮內的老人,在司禮監十幾年了,同高閣老也打了四五年的交道,難道還不知道高閣老的為人?皇上突然犯病,我們作臣子的,心裡頭都不好受。這時候,偏偏你一撩撥,高閣老的氣話兒,不就脫口而出了?”經張居正這麼一勸說,馮保的臉色,稍許輕鬆一些。只是高拱,仍然氣得鬍子一翹一翹的。
馮保搖搖頭,忽然有些傷感地說,“我也沒想到要和高閣老拌嘴鬥舌,大家都是皇上跟前的老臣,這樣你防著我,我瞪著你,全然沒有一點和氣,又有什麼意思呢?”
“這還像句人話。”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