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但時間還早,薛崇訓一向不習慣太早睡,身邊只有三娘,但她是幾乎天天看到的人,看久了自然就沒那種急色的心情,一會睡覺的時候倒是可以叫她挨著自己睡。左右無事,他乾脆叫三娘磨墨,想把修牆方面的一些設想寫下來。
原本打算明天才對蕭旦面授機宜的,不過現在寫清楚明天一早就可以直接回京,出來了幾天把科舉方面的準備也擱下了。現在他覺得也逛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去繼續幹那事。
修城牆工事方面,主要是考慮將要在河北修長城要塞的問題,降低國力消耗當然是十分重要的,不然稅收和徭役過重到時候萬一地方上造反,又要花錢調兵去平叛,在國內折騰無利可圖又屬於是瞎折騰。修牆的用的燒磚技術此時應該不存在問題,陶瓷都燒得出來,別說磚頭了。主要是粘合劑,此時應該是靠糯米汁,薛崇訓還聽說過在災年無糧時,飢餓的百姓偷著摳城池牆縫的土來吃,就是因為粘合磚石的土裡面用了糯米汁。那些百姓真不知是怎麼把土嚥下去的,世間的苦難不是史書能全數記載的,連觀世音也救不了。
作為這種土木工程的重要材料,薛崇訓當然很容易想起水泥,可他記不得現代水泥究竟是怎麼生產的,如果能查資料當然可以瞭解,可是現在沒地兒查。回憶了多日,他總算想起另一種法子,依稀是從一本關於歐洲航海故事的書上看到的,用粘土、石灰石、礦渣混合煅燒,生產出來的材料也能用,至於叫不叫水泥就不知道了。效果如何他也沒親眼見過,還是隻能用老辦法,讓神機署開窯自己去試驗揣摩,反正這個衙門建立起來就是為研製軍用裝備,水泥能用來修防禦工事和城牆,也是一種軍事物資。
他想了許久,見硯臺裡已經裝上墨水了,上面還擱著一支筆,便隨手拿起來開始書寫。三娘已經習慣了這樣默然相對的生活,便找了一條凳子坐下來發呆,時不時看薛崇訓一眼。每當薛崇訓幹正事的時候,確實挺認真的。
過得一會,聽見有人敲門,然後進來了個女子,低著頭端著茶杯慢吞吞地走到薛崇訓的面前,把茶杯擱到了桌案上。薛崇訓抬頭一看,最先注意到的是面前的婦人有豐滿的胸脯,而且是不認識的人。他愣了愣,又瞧了一眼只覺此女面板光滑頗為好看。大概在這裡呆了一整天除了三娘面對的都是一群男的,忽然見到一個體態柔軟的年輕女子便格外不同。
薛崇訓恍然道:“你是那個‘浣衣女’?”
女子也愣了愣,隨即明白了什麼,便點點頭輕聲“嗯”了一聲,什麼禮節自然是忘了,她看起來有點緊張。
三娘面無表情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說道:“我出去到周圍看看。”說罷也不管其他轉身便走。薛崇訓也沒攔著,又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女子,把毛筆伸到硯臺裡蘸墨,繼續書寫起來。
那浣衣女見薛崇訓在忙活,一時有點手腳不知放哪裡的樣子,侷促地站在旁邊。聽到剛才那女人口中稱“薛郎”,她感到奇怪,縣裡的官不是說這個人是天子麼?她又悄悄看了一會薛崇訓,見他穿著胡麻布的衣服,領子裡看到的裡襯是白棉,都不是很貴的料子,自從賀知章在內地開始種棉管理紡棉後,以前能和絲綢價格相比的西州白氈的價格已不斷下降,明年還會繼續下滑,婦人們對絲織品還是挺關注的。以前的棉布之所以貴是因為內地很少出產,又從西州那邊運來物以稀為貴,其實從種棉到紡棉的耗費比絲綢小得多。
不過她很快想起,當今大晉朝的皇室不再姓李,是姓薛。再說官府的人也不敢隨便說誰是皇帝,要是假的不是有謀反的心思?再看薛崇訓時,才發現他穿得普通卻非常整潔,那衣服熨得就像新的一樣,裡襯的白色領子更是一塵不染,若非貴人男子是不能穿成這樣的,而且會寫字。這時她就覺得薛崇訓的臉上果然散發出一種貴氣來。
薛崇訓寫了一陣,擱下筆回頭說道:“今旁晚你家夫君划著木筏到神機署找你來了,不過你不必擔心,咱們沒有傷害他。以後叫他不要這樣魯莽行事,要吃虧的。”
“謝……陛下開恩。”浣衣女說這樣的話時感覺很不自在,文縐縐的。
薛崇訓也是沉默了一陣,說道:“你抬起頭來我看看。”浣衣女便不好意思地抬起頭,目光卻看著別處不敢正視薛崇訓,一張白臉也變得紅撲撲的。
見她這麼一副模樣薛崇訓便露出了一絲笑容,慢慢伸手去拉她的手腕,她沒有反抗,只把頭又低下去了。薛崇訓忽然感嘆了一句:“人生都是獨行者啊。”
婦人不明白他為何有此感嘆,也不懂其中含義,便不知如何應答,只是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