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子望將過去。
他眼眸依舊是深深的純黑,凝滯得狠,連殺氣也不曾覺得,含混在遠遠近近沉澀如哭的松濤低唱裡,不過冷冷清清的肅穆。長青子當日在封秦手底下吃大虧,但見他眼下病骨支離,不禁便先存三分輕視的念頭,雙眼正自斜眺,不知怎麼,心頭卻驟然緊,似乎只麼眼間,袖底流過的幾許松風已然染就腥苦至極的離離血氣。
封秦卻又移開眼,字字的低聲道:“今日若是死在林老先生劍下,饒青城滿門便是。”言罷搖搖頭,牽起小儀手掌走回馬旁,翻身上馬,提韁便走。
長青子“哈”的聲長笑,喝道:“好狂夫!便先殺!”長劍挺飛身躍起,劍如流虹,徑取封秦後心。封秦聽得耳畔風響,環抱小儀的手掌向後託代,電光石火間奪過長青子長劍擲在地下,低聲吆喝催馬,卻並不回頭。
老林森森,幾百年依著關外山勢蔓延生長開來,場廣闊不知凡幾,遮蔽日,無邊無沿。封秦攜著小儀在林內遍尋風清揚不著,初時尚可辨別他離去時的方向,到得後來,便只能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轉。又不知過多久,頭頂日色逐漸昏暗,暮雲朦瞳,倦鳥知還,葉下漆黑片,伸手不見五指,偶爾夜梟咕咕啼,空忽之中便當真不知此身所往、其人所蹤。
兩人啃罷乾糧,便在棵老樹的樹枝上將就夜。第二日午牌時分,前路林木始稀,又騎馬花大半個時辰,才堪堪走出身後松林——頭頂白日在左,馬頭方向卻是西北。
眼前依舊山勢起伏,重重鋪排到邊,隔得遠,便只剩下碧落邊緣青雲如海里同樣淡青色的抹,縹緲明滅,半分稜角也不曾見得。昨夜走不盡的松林已然遠在身後,山石上回眸俯瞰,浩浩蕩蕩便如望不穿的海,濤聲滄浪,漫灌雙耳,昨夜樹底時卻全然聽不真切。
小儀睡得不好,午後暑熱,未免懨懨,被風吹勉強清醒些,揉著眼睛道:“大哥,風哥哥在哪裡?他不回來嗎?”坐直身子正要四下裡舉目張望,猛然發覺封秦右手手腕浮腫,竟是片青紫之色,不由大吃驚,叫道:“大哥!”
封秦抬手在頭頂揉揉,道:“不妨事,積些淤血。”小儀怒聲道:“知道!是風哥哥掐的!大哥,給報仇!”抱住自家大哥手腕正想幫他吹吹揉揉,封秦卻低低嘆,將手掌覆在眼上,靜靜的道:“乖,閉上眼。”
有風自谷壑間呼嘯北來,夾裹著鬱郁的陳年木香,卻只有諳於戰陣的老卒名將,才可以敏銳的嗅出滲入泥土中被風聲稀釋不知多少倍的痕入骨血腥。
——那是腐敗乾涸的沙場氣息。
馬行逶迤,轉過山麓,眼前兩峰相挾,峰巒正中數里寬的道谷地原本俯仰極闊,眼下蓬斷草枯屍填血滿,卻已變做片暗紅色的修羅場——那戰場荒棄似有數日,時有旌旗殘破白纛野豎,為長風低徊而起,獵獵招展,猶然殺氣憑陵。長草間無數屍身支離覆踐,死馬相橫,卻再無人有心收拾。蚊蠅振振,烏鳶啄腸,屍臭散將出來,中人慾嘔。
倒斃僵臥的屍身大多是明軍服色,北軍卻不多見,越向前行,踐踏因籍的屍身便是越多,想來是明軍撤退之時為瓦剌追及,山谷夾道場伏擊打下來,期門受戰,兵敗如山,士卒死傷狼藉——封秦心事重重,般戰場看得太多,戰因戰局望即知,本也無心糾結於此,孰知懷中驀地傳出聲嚎啕,卻是小儀忍不住好奇偷偷透過封秦指隙窺視,被可怖場景嚇得哇哇大哭。
山谷中安靜至極,小姑娘哭聲響亮,帶著迴音遠遠傳開去。封秦嘆口氣,道:“教閉眼不聽話。”正想開口哄他,卻聽戰場另側個頗為粗豪的聲音喝道:“什麼人!?——老、老封?”
作者有話要說:可憐巴巴的肉生可憐巴巴的看著各位大大~表殺偶~~~~~~~~~~~~~
年年坐著火車走出山海關,長城萬里,倏忽間過了,便只是一片渲墨般氤氳的深青色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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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重逢
那聲音頗為熟識。封秦不暇細想,脫口問道:“小向?”卻見遠處道人影疾奔而至,長衫破爛,身形高瘦,正是向問。
小儀抽抽鼻子,委委屈屈的道:“向大哥……”不敢看眼前積屍如山的慘景,張小臉全埋進封秦衣襟,只伸出隻手掌有氣無力的招招。向問哈哈大笑,叫道:“小魔頭也有怕的時候!”提氣換步,個起落躍到封秦馬前,仰著臉笑道:“就知道,風清揚那小子既然來,們兄妹兩個也定就在不遠,看,可不就教猜著麼?”
封秦心中“砰”的聲大跳,道:“小風!”頓頓,見向問神情錯愕,心知自己話問得太急,勉強擠出絲笑來,放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