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種小型齧齒類動物,爬出洞口張望,首鼠兩端的。
採風團活動的最後一項,與當地媒體見面。我們享受接待,好吃好喝的,自然知道面對鏡頭和話筒,說話要以褒義詞為主。開會之前,許多團員已給當地官員許下諾言,回去動筆謳歌,辦報的當場就答應給版面宣傳。沒有當面拍胸脯的,在宣傳費面前也紛紛鬆了口。
闊大的會議室坐得挺滿。我還隨身帶了本小說,這種事情,還不是走走場面而已,別太當真。兩個浮皮潦草的問題過後,站起來一位梗著脖子的小夥子。我後來知道他是復旦的研究生,因為“父母在,不遠遊”,畢業才回了本市。小夥子年輕,往好了說是具有新聞膽量,往壞了說是不知道眉眼高低,他不顧當地市長、書記在座,迎頭給了一句:“聽說你們來這兒,連吃帶拿,看的都是風光表面,根本沒有下到真正的基層瞭解情況。我想問問各位,你們這次來,到底是來看領導的,還是來看百姓的?”
我一聽來者不善,慌忙低了頭,怕這位生猛之輩與我視線交火,點名要我回答,我必理屈詞窮。側過臉看了看幾個市委常委,場上出現了意外場面,我想他們肯定在剋制尷尬和怒氣,故作鎮定。
因為會場無人答話,新聞小將看了看手上的出席人員名單……我比讓數學老師點名回答問題還緊張呢,生怕栽了。幸運,他說:“請《投資觀察》的記者回答問題。”從角落裡傳來一個聲音,立刻成了全場焦點。他穿深藍夾克,面熟。慢慢想吧,這就是雙關語先生,總像是憋尿的那位。
“政府的目的,是為了擴大咱們市的影響力……”雙關語被人推到了麥克風跟前,先於他的發言,麥克風發出一陣嘯叫。誰不暗自叫苦,碰上棘手問題,只好顧左右而言他。誰知沒等雙關語說上一個段落,小將不依不饒,斬斷雙關語云山霧繞的圈子話,劈頭問道:“你就回答我,‘是’還是‘不是’!我們都是新聞記者出身,說話別那麼繞。”
我不知道是雙關語終於鎮定下來,還是小將問到了雙關語說話的長處,他的表達竟然又繞又溜,挺有難度的。
雙關語先生這麼回答:“問題可以用最簡明的方式提出,解答卻不是簡單的。這不一定是回答者的逃避伎倆,可能是問題本身的複雜性決定的。”他清了清嗓子,又喝了一口前臺的礦泉水,繼續辯解:“比如,你如果問我是不是一個要死的人,這個看似簡單問題就不能按你要求的,簡單地用‘是’或‘不是’來回答。從規律上講,每個人必須一死,並且,每天的日子其實都在向死靠近,所以說,‘我是一個要死的人’,沒錯!但同時,我覺得自己還算年輕,還算健康,可能有的時候還生機勃勃呢,怎麼能隨便說我是一個要死的人呢?這類問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單純回答任何一面都對,也都不對,必須混合在一起,才能說明,還得追加一番解釋。太多時候,問題的答案都不能做到非此即彼。”
說實話,雙關語的一番言辭,把全場都繞懵了。他做出一副正在沉思某種表達,馬上要繼續他的話題的樣子——聽眾安靜,造成一種全場折服的效果。雙關語還真有本事,會轉移視線——當他抬起臉,意外微笑,好像因為耽誤了時間而致歉,他對臺下一位看起來是實習記者、比較缺心眼的傻而單純的姑娘問道:“你剛才好像就有什麼問題要問,是嗎?”
姑娘果然不讓他失望,興高采烈地提問:“您以前來過我們這裡嗎?是第一次來這兒嗎?您喜歡這個城市嗎?有什麼印象?”這種問題,不光雙關語先生,其實也是我們最樂意回答的容易買好的爛俗問題……我們的臉夥同當地領導的臉,馬上和藹起來。
第三章
雙關語先生的雙關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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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關語先生名至實歸,的確是個表達上的雙關語愛好者。他處處為自己保留退路,他的句子里布滿可以託辭的盾牌,可以隱藏的密道,可以後撤的別門。山重水複疑無路,他噴出一團烏賊的濃墨,再睜眼,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前面有狼,後面有虎,看樣子無處逃命必死無疑,他轉眼就變成沒有花香、沒有樹高、無人知道的一棵小草,根本不是虎狼之食——頂多,虎狼暫時躺在小草身上打個盹,虎狼離去,小草一挺腰桿,又是一棵好草。雙關語先生啊,熟諳金蟬脫殼之道,化蛹為蝶之術。
如果陳勝吳廣斷喝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如果必須讓雙關語回答,並且是書面回答,他可以在摺疊起來的密宗裡寫上“有種”二字。當戰事已過,塵埃落地,驗字查證,雙關語先生無懼,因為,他寫下了一句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