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是嫌車廂不清潔,床單和枕巾上散發出混濁的人油味兒,別說躺,就是站在旁邊也難受;另一方面,就是夜車上她睡不了一分鐘。她計數著輪軸咣噹咣噹的響聲,鄉村中微弱的火光,腎虛者推開廁所門的次數,多少個煙鬼半夜起床抽上幾口……她就像個午夜守門人,眼前有無數死屍般不再痛苦的入睡者。她常常站在兩節車廂的銜接處,聞著顯著的煙味兒和尿騷味兒,她盯著自己的臉,隱現於因寒氣而凝結白霧的窗玻璃上。
出差的天數常常約等於失眠天數。與人同住,書面語小姐受不了對方在衛生間裡四處濺水,受不了她在浴缸水漏處的毛髮,受不了她翻身時床板吱嘎作響,乃至受不了她的鼻息。有一次,書面語小姐和劉美女同居一室——劉美女膚如凝脂,雙瞳剪水,一個粉雕玉琢的俏人兒。書面語小姐難得不嫌棄同伴,心想這回肯定比上次和吳大媽同住一屋幸福多了。劉美女熄燈之前,對書面語小姐嫣然一笑,兩人互道“晚安”。五分鐘後,鼾聲大作。書面語小姐抱膝抱枕,坐起床頭,怎麼也不敢相信劉美女竟是如此一臺噪音發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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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毛病出在書面語小姐自己身上,怨不得美女。我讚美舒眠是貨真價實的良家婦女,太認床,只要不是自己的床,甭管是旅館的還是朋友家的,只要換了張床,儘管上面沒有別人,她也是不安的,死活睡不著。
書面語小姐在自己家裡不也要面臨這種困擾嗎?她在夜晚思慮最多的,是怎麼才能把自己弄昏過去。數羊吧。一隻,兩隻,三隻。黑羊,白羊,花羊。數了上百隻,她越數越清醒,柵欄邊躲著的一隻小羊也被她很快發現了。書面語小姐兩目炯炯有神,活像是和阿凡提作對的吝嗇鬼巴依老爺,一隻羊一隻羊的,她記得可清楚呢,而且越數數目越多。
錶針旋轉。舒眠把它拿到隔壁房間,還是聽得清秒針那令人煩躁的小碎步聲。她氣得起床,把鬧鐘放到壁櫃裡,壓上一隻枕頭。還是不行,鬧鐘像被悶住的嬰兒發出不屈不撓的聲息。書面語小姐已經連續三天失眠了。她覺得所有的怨意和仇恨都集中到這隻鬧鐘上。面無表情地取出鬧鐘,放進浴缸裡,然後書面語小姐擰開洶湧的熱水龍頭……
第四章
書面語小姐(7)
我從不否認自己的趣味低階,樂於關心一些形而下的東西。越是冰清玉潔的淑女,越是文質彬彬的紳士,我越對他們的Xing愛懷有秘密的猜想樂趣。書面語小姐如何處理自己的慾望呢?她那般衛生,那般優雅。我偏見地認定,講求清潔和禮貌的肉體是死板的,能把伴隨音樂飛揚的自由體操變成機械化的廣播體操。所謂慾望,一定含有雜質,一定是帶點兒骯髒和淫逸的成分,才能激發身體快感。Zuo愛的公式是:越邪惡,越極樂。
像林黛玉,屬於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她或許具有病態的欣賞價值,實在缺乏肉體的享樂功能。怎麼能想象她Zuo愛癲狂的時候說髒話呢?萬一徐徐吐出個絕句,還不得把男的整成陽萎?林黛玉怎麼叫床?她吐氣如蘭,按照節奏地叫:“床、床、床……”或許她比這還高階,聽得妹妹言曰:“寢具、寢具、寢具……”
舒眠二十五歲才走上工作崗位,分配在大學裡編校刊。研究生讀的是古典文學,幾年書本浸淫,極大擴充了她的書面語儲備量。舒眠在大學的後青春環境裡發育緩慢,研究生即將畢業,她還保持著驚人的純潔記錄——她沒有接過吻,舌頭都是Chu女級的。她一般不同意對方的唾液在自己的口腔裡進進出出,也不願意自己的舌尖被吮吸並被兩排生有煙漬的牙齒扣壓。
所以見到她的男朋友,我們都心照不宣地鬆了一口氣——書面語小姐終於放下城堡的吊橋,讓真命天子進入她空谷幽蘭般的內心。護花使者衛先生身高一米八,站在嬌小玲瓏的舒眠身旁,好像隨時給她提供保護。我順嘴把舒眠的男朋友叫做“護舒眠(棉)”——真是的,他白白的,胖胖的,尺寸寬大,兩個肉胳膊的護翼支在兩側,長得跟夜用衛生巾似的。為了減少與別人親近造成的感染機會,書面語小姐不做他想,兩年之後,就和衛先生修成正果,結為夫妻。
男人為什麼喜歡Chu女?除了搶佔的競爭樂趣,可能還暗藏對聖潔之物的褻瀆樂趣。正如我對別人寬懷為大,不對他們的私密追究到底、全面曝光;恰恰對舒眠,我刻毒之至,願意用電影慢動作來展示她的Xing愛場面。你知道,妓女的裸照還不如玉女的裸照值錢,因為後者不肯脫,她的態度為她的肉體制造了更大的懸念和價值。以下放映的是三級片《書面語舒眠小姐的新婚之夜》片斷,該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