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時以怎樣嚴謹的步數步下樓梯,離開樓層。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感覺到一股痠疼順著脊背蜿蜒上爬。然後她平靜地走過去,把門關上。
鄒於容就是這樣一個極嚴肅的母親,她待蔣瀾也從來是這幅態度,彷彿蔣瀾血管裡流淌的血液是沉澱的極為厚重的家族歷史,而蔣瀾的血液,是蔣鄒兩家榮耀與輝煌的繼承。
她至今記得,鄒於容聽說蔣瀾經商後越發波瀾不驚的臉。
鄒於容就是這樣一個極嚴肅的女人,母親,更是一個政客。
連親生兒子也平板地只呼姓名的女性。
離婚啊。很多事情好像一句離婚就可以解決。因為離婚,所以很多事情她不能問,蔣瀾也不必說。
離婚,現在輪到蔣瀾開始拖,讓她像是待死的獵物,那顆心總是懸著空落落的沒有著落,害怕未知的陡然的墜落。就像唸書時代,每次要跑800米的時候,跑步渣渣們都會期待說“求下雨啊求下雨”。可是如果真的求來了雨,大家又要開始擔心下一個禮拜,又要在一個禮拜的惴惴不安中度過。
逃得過初一,終是躲不過十五。
牟再思赤著腳在地板上走著,聽到門口突然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也不管,多久沒有享受過這麼自由的感覺了,只不過是腳真實地觸到地,露出腳丫,初秋的地板的涼意讓她的腳步不能虛乏無力,讓她能夠冷靜地面對。
“牟再思。”
蔣瀾沒有在客廳看見人,轉了兩圈,又進去臥室,弦月的清輝沾上他的指尖。
沒有人。
他眉心折起,終是折返,去了唯一沒有去過的地方。他看見門微微關著,隱隱露出一條縫隙的書房。
蔣瀾的腳步在臺階盡頭停住。
“不滿我闖入你的書房?”
蔣瀾不語,望著妻子臉上冷硬而淡漠的敵意。
不該是這樣的。
記憶裡的她那大大的被他笑話是向日葵一樣的大臉盤的但是總是笑容滿面的臉,已經不能與眼前這張臉重合。
於是他斂眉。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的自己,除了手足無措還是手足無措,他不想承認。他曾經試圖用對待旁人的態度去思索牟再思的反應,但是無果。
他怎能忘記,他的身邊除了敵人,便是下屬。
而再思是個例外。他無法用任何一種公式去套,他眼睜睜看著那朵向日葵一點點枯萎,像是被什麼掠奪了養分。
下意識的,蔣瀾的目光移到了牟再思的肚子上。
墨色的目光被溫柔包裹。
“這孩子的意義不小。”牟再思的嗓音傳過來。
“我不是為了孩子。”蔣瀾沉聲說,卻聽得下一秒牟再思又道:“那我打掉它好了,現在大約還沒有成形……”
“住口。”
牟再思被蔣瀾臉上的沉痛駭住,隨即下意識地擁住自己的肚子。她剛剛,剛剛好像……
對不起,對不起寶寶。
“不要這麼說。”蔣瀾忽地有些厭煩,他忽地想到什麼,抬起眼,黑色的髮絲危險地散落在額上:“我讓你休假,就這麼讓你難受?”
牟再思一愣:“對。”
“你這麼熱愛這份工作?”
“是。”
“我只是讓你帶薪休假……”
牟再思笑起來:“你這種大老闆怎麼會明白小公司的難處?本來就是要倒閉了,正打算裁員,怎麼會允許一個吃白飯的傢伙存在,更遑論帶薪休假。”
“不會的。”
蔣瀾抬起眼,雙眉纖秀上揚,像是有點得意的少年。
“它不會倒閉的。”
這個夜晚,蔣瀾牟再思第一次不相擁而睡。他們睡在一張床上,兩個人各朝著一邊,床很大,讓他們倆之間隔著一道楚河漢界,他們分屬兩個陣營,天生便是敵對,不該在一起,不用刻意,也有一道無形的界限。
蔣瀾剋制住將妻子擁入懷中酣眠的衝動。這樣是不對的。他告訴自己。他會把持不住,而且再思現在看到他只會生氣,傷了身體。
牟再思枕著自己的手臂,一隻手撫著小腹。一遍遍地禱告著。
蔣瀾,你把愛變成了原罪。
這樣的自己,這樣斤斤計較多疑不善良刻薄輕待生命的自己,連她自己都要厭惡了。莫怪乎他?
她將雙手雙腳縮在一起,今夜格外寒冷。
翌日,蔣瀾從深處的睡眠中醒來。曙光明媚,全然不像是剛天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