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初遇的時候,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決定跟從的人長得什麼樣。第一眼,他看見的只是他身邊的馬。第二眼,他應該是看到了他的臉,卻不知是被水光耀得眼花,還是根本不敢直視,到頭來,他記得的,只有那滿眼的晶瑩燦亮,炫麗光華。再然後,他的眼中看到的,就只見到乾糧。所以,他不知道他的模樣。在那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只知道那個人姓方,是可以保他活命的方公子。他只知道,那人可以讓他吃飽,可以讓他活下去。他卻完全想不到,這一次相遇,會給自己的人生帶來怎樣的變化。很多年後,趙忘塵還是可以清楚地記起,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他初見方輕塵,那人站在溪邊,天上陽光,地下水光,所有的光華都在他身上臉上凝聚生輝,叫人自慚形穢,不能直視。原來,他真的,不是好人!
第一章 冷心若鐵(上)
過荒蕪的田地,穿過貧瘠的山林,眼前這可以補給歇,荒涼而不帶一絲生氣。街邊店鋪都是關閉的,嚴嚴上了門板。空蕩蕩的街市上,見不到一個青壯勞力,只偶爾有幾個目光呆滯面有菜色的老人婦孺,呆坐門口。牽了馬徐徐行過街市,整條長街,除了馬蹄起落之外,竟幾乎聽不到別的聲息。人們呆滯的目光望過來,冰冷而麻木。沉默地行走在這樣的漠然目光裡,趙忘塵感到頭皮發麻。吃飽了,喝足了,屬於人類情緒感知,竟然也恢復了正常。那兩年朝不保夕的死生逃亡裡,他明明對一切的不幸都已經可以漠然置之,但現在,有吃有喝無飢無寒,再置身於旁人的不幸之中,卻依然會有一種莫名的悲涼。硬著頭皮走了半條街,他終於忍耐不住,止步回身:“公子,我看這裡怕是沒什麼象樣的地方可歇腳補給了。”“我原說一路只走小路,是你耐不住,偏要往大道上來看看,現在死心了?”依然是帶點笑意的聲音,彷彿所有的苦難,都不曾入眼入心。長年的飢餓苦難,讓少年的身子又瘦又小,即使自己臨時的主人並不曾上馬,他也不得不抬頭仰望他。他依附的主人有極頎長的身形,極俊朗的容貌。幾千裡跋涉,那麼多的風塵,那麼多的艱辛。風沙可以掩去他衣裳原有的顏色,卻掩不掉他本人半點光芒。他臨時的保護者,極愛笑,極喜歡調侃人,這一路行來,千里奔波,那人的語調似乎總是帶著笑意的。閒時總愛拿他取笑閒說一番,便是看到無盡的災劫與殺戮,在那人看來,似乎也一樣是可笑。然而,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方公子的笑,是冰冷的。即使他看起來神情再愉快,即使,他聽起來,聲音再輕鬆,他的笑語,依然讓趙忘塵感覺到冷。他知道這位方公子有著極為強大可怕的力量,一路行來,抄小路,走山道,險山峻嶺他可以輕易越過,不方便的地段,他甚至能把馬舉起來行走。他可以隨意獵殺最兇猛的野獸為食,跟著他,再惡劣的情況下,都不愁飢渴,不慮安全。他之所以走山路,果然不是因為畏懼,而是討厭麻煩。他們曾經偶爾遇上小隊巡山兵馬,這位方公子非但不逃不躲,反而大咧咧衝出去去搶人家的食物和水。也許是安生日子過得多?所以他居然開始出奇地渴望能永遠安全下去。也許是長時間行走在荒涼無人的偏僻山道中,他便居然開始幻想著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他盼著重回人世時,災難已經遠去,繁華已然來臨。所以,他渴望著要從大道走走看看,而對於他的要求,方公子竟也就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然而,沒想到,遇到的第一個小小的鎮子,還沒有走完半條街,已足夠讓人心灰意冷,悲涼莫名。“即然你不想看了,那……”方公子那極清潤溫朗的聲音被前方的一陣騷亂給打斷了。卻見前頭街角處一戶人家門裡,湧出六七個兵士,扭著一個上了綁的少年向街這邊行來。一個婦人哭叫著死死扯著被綁住的少年,哀哀乞求:“官爺們,你們要搜的逃犯不是個女人嗎,這是我兒子啊……”“綁的就是你兒子!我們搜的雖是女逃犯,可前兒徵兵隊還剛從這裡過了一遍呢!所有壯年男子都要從軍報國,你們竟敢明知故犯!你兒子居然躲在家裡頭不出來,要不是今兒搜逃犯,他還就真躲過去了。咱們大楚國都要讓秦人給佔光了,你大的兒子,不出來報效國家,沒有半點保家護國的責心……”一個隊長模樣的人大聲呵斥著。、“軍爺,我兒子只有十五歲,他還是個孩子啊,他不是壯年……”“十五歲還不是壯年?媽的,前兒去王家莊徵兵,可是十三歲的小孩也知道奮勇報國的……”那隊長把鞭子舉起來,“你快給我放手,否則我不客氣了!”婦人還待哭叫著不肯放手,那十五歲的少年忽大叫起來:“娘,你別哭了!就放手吧!你別想著兒子去上戰場打仗,你只想著兒子進了軍營,總算能有飯吃了,沒準能掙出一條活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