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名字的拼音縮寫,是此前她的代號。這隻呼機因為長久未用,電池雖裝著,卻像生了癆病似的,有氣無力。
芬芳叫喜福的聲音中似有股透出來的水汽。茶几上亮著心形紅燭,似在滴淚。五聽五星啤酒,當中有兩聽是空的。喜福像船頭在河裡沉了下去,一隻空罐掉在地上,隨後一縷燭光被黑暗吞沒了。
年前,酒店盤給王小川,掛出“新水洋大酒店”招牌。區別在於招牌中多了個“新”字。對芬芳來說,這是個傷心酒店,所以她借了要過年的名,回老家療傷去了。臨別前,喜福安慰她說調養調養也好。他當然明白她所說的傷傷在哪裡。
蠟燭被芬芳手裡的打火機重新點燃,眼前的女人臉上漲滿了紅潮,像只熟透了紅蘋果。剛才兩人的雙手互相把各自的身體梳理了一遍,直到發燙。對喜福來說,他像一匹被廢棄了的發動機重新啟動。漸漸地他感到自己的嘴唇融出糖汁,粘粘稠稠的。
芬芳在老家呆久了,口袋裡的鈔票只出不進,她開始發慌。在村裡,關於她的傳言已先行一步。鄉里越來越多的年輕女子向城裡進發,年輕男子也不例外。似乎方向不同,然而目標一致。所以有關山裡人在城裡稍有動靜的訊息,傳得比風還快,更不用說聲名在外的她了。池母在灶間唉聲嘆氣,被站在門外的她聽到了,不止一遍,她假裝耳聾;鄰里婦人在她背後指指點點,並非說她豐厚的後背刀槍不入。
回到城裡,她來到好望角歌廳。老闆“長毛”,當年與她互以兄妹相稱。小川跟他翻了臉,後與牛芝芝熱乎上了,成了酒店老總,他又屁顛屁顛地跟著他王總王總地叫。小川讓他籌三十萬元,從中搭上一股,“長毛”爽快地答應了,說為壯大王總的控股權,義不容辭。其實他也不問分紅二字,可能是還以前欠他的一份人情。天下沒有永遠的敵人,就像沒有永遠的朋友。芬芳說:“毛哥,小妹落難了,想到你這兒混口飯吃。”“長毛”一臉驚喜:“天上掉下個林妹妹!歡迎加盟本廳,你的到來使寒舍蓬壁生輝,日後有兄弟一口吃的,也有你小妹半口,只是讓你受委屈了!”芬芳自嘲道:“鳳凰落難不如雞,有毛哥罩著,幹什麼都可以,就是不能幹脫褲子的買賣。”“有骨氣,不愧是霹靂妹!”……快到中午,“長毛”帶了領班小紅為芬芳洗塵。飯桌上,三人轟轟烈烈紮紮實實地喝了一箱啤酒,“長毛”叫服務小姐再扛一箱。芬芳沒有退卻,“長毛”誇她是女中豪傑。“長毛”話多了,吹他六歲會彈三絃,七歲會唱《珍珠塔》……問芬芳坐檯要不要換個藝名。芬芳說:“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反正我算是臭豆腐了,就讓它臭遍全球!”說完,她咯咯地笑了。“可臭豆腐聞起來臭,吃起來香!”“長毛”向她擠了擠眼,濺出火花。芬芳正想說,怎麼,你想吃老孃的豆腐?話到嘴邊,嚥了回來。“長毛”問她有沒有地方住。芬芳說,找唄。“長毛”忙說,要不要幫忙?小紅向“長毛”眨了眨裝假長睫毛開了雙眼皮的眼。芬芳不舒服,她倒不是為小紅吃醋。她不舒服的是,總覺得小紅連眉毛也是紋的,說不定那硬梆梆的胸也是海綿填的,身上似乎全是人造的。芬芳謝了“長毛”的美意。
芬芳說:“他肚子裡有幾兩油我清楚得很呢,雖說我一無所有了,但我做女人的本錢還沒掉價吧?這叫賣藝不賣身!”
喜福問:“他與小川一會兒是敵一會兒是友的,你在他那兒做事,那小川——”
“他們那幫人好了稱兄道弟,有奶便是娘;急了你死我活。放心吧,我的事對他們來說是小菜一碟!”
有關芬芳的住處,他問了三遍,前兩遍都讓她把話岔開了。
“一會兒給你個驚喜……”芬芳的手回到喜福身下,“喔唷”了一聲,又壓低了聲:“小馬達轟得好凶……”
坐在計程車裡,芬芳讓司機一會兒向左一會向右。過了北門大橋,開到秋水苑,先是讓喜福嚇了一跳;車子停在喜福新居的後幢,嚇了他第二個跳,開車門下來時,他用一隻手遮臉,生怕被人認出。芬芳說,到家了。開啟房門,房子的前窗與他家房子的後窗正好對望,這下著著實實嚇出他的第三個跳來!
“怎麼樣,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安全吧!”
喜福有點求饒地說:“哪兒都可以,就這,這,最不安全,搬家吧。芬芳,芬……”
“你放心好了,我不是來拆家的!”說著,她握拳宣誓:“我,池芬芳,決不做挖牆腳的事,我……”
她的嘴巴被他的手堵了個嚴嚴實實,但還是漏出聲來,於是他用嘴堵上她嘴,用舌頭堵她舌頭。芬芳整個兒軟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