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老人又從蒙古包旁提起一小袋幹馬糞蛋,放到車上。一切準備停當,三人上馬。嘎斯邁追出幾步對陳陣大聲囑咐:陳陳(陳陣),下夾子千萬小心,狼夾子能夾斷手腕的。那口氣像是在叮囑她的兒子巴雅爾。
巴勒和幾條大狗見到狼夾子,獵性大發,也想跟著一塊兒去。巴圖急忙一把抓著了巴勒脖子上的鬃毛,嘎斯邁也彎腰摟住了一條大狗。畢利格老人喝退了狗,牽著套車的轅馬,三人四馬向大泡子一路小跑。
雲層仍低低地壓在山頂,空中飄起又薄又輕的小雪片,雪絨幹松。老人仰面接雪,過了一會,臉上有了一點水光,他在摘下手套,又用手接了一點雪擦了一把臉,說道:這些天,忙得臉都常忘了洗,用雪洗臉爽快。在爐子旁邊呆長了,臉上有煙味,用雪洗洗,去去味,方便幹活。
陳陣也學著老人洗了一把臉,又聞了馬蹄袖,只有一點點羊糞煙味,但是這可能就會讓幾個人的辛苦前功盡棄。陳陣問老人:身上的煙味要不要緊?
老人說:不大要緊,一路過去,煙味也散沒了。記著,到了那兒,小心別讓袍子皮褲碰上凍馬肉就沒事。
陳陣說:跟狼鬥,真累啊。昨天晚上,狼和狗叫了一夜,叫得特兇,吵得我一夜沒睡好。
老人說:草原不比你們關內,關內漢人夜夜能睡個安穩覺。草原是戰場,蒙古人是戰士,天生就是打仗的命。想睡安穩覺的人不是個好兵。你要學會一躺下就睡著,狗一叫就睜眼。狼睡覺,兩個耳朵全支楞著,一有動靜,撒腿就跑。要鬥過狼,沒狼的這個本事不成。你阿爸就是條老狼。老人嗬嗬笑了起來:能吃,能打,能睡,一袋煙的工夫,也能迷糊一小覺。額侖的狼啊,都恨透我了。我要是死了,狼一準把我啃得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我上騰格里就比誰都快。嗬嗬……
第八章(2)
陳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我們知青得神經衰弱的人越來越多,有一個女生已經病退回北京了。再這麼下去,過幾年我們這些知青得有一半讓狼打回關內。我死了可不把身子喂狼,還是一把火燒了才痛快。
老人笑聲未停:嗬嗬……你們漢人太浪費,太麻煩。人死了還要棺材,用那老些木頭,可以打多少牛車啊。
陳陣說:哪天我死了,可不用棺材,火化拉倒。
老人笑道:那也要用多多的木頭燒呢,浪費浪費。我們蒙古人節約鬧革命,死了躺在牛車上,往東走,什麼時候讓車顛下來,什麼時候就等著喂狼了。
陳陣也笑了:可是,阿爸,除了讓狼把人的靈魂帶上騰格里,是不是還為了節省木頭呢?因為草原上沒有大樹。
老人回答說:除了為了省木頭,更是為了“吃肉還肉”。
吃肉還肉?陳陣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頓時睏意全消。忙問:什麼叫吃肉還肉?
老人說:草原上的人,吃了一輩子的肉,殺了多多的生靈,有罪孽啊。人死了把自己的肉還給草原,這才公平,靈魂就不苦啦,也可以上騰格里了。
陳陣笑道:這倒是很公平。要是我以後不被狼打回北京,我沒準也把自己喂狼算了。一群狼吃一個人,不用一頓飯的工夫就利索了。喂狼可能比火化速度更快。
老人樂了,隨即臉上又出現了擔憂的神情:額侖草原從前沒有幾個漢人,全牧場一百三四十個蒙古包,七八百人,全是蒙族。文化革命了,你們北京知青就來了一百多,這會又來了這老些當兵的,開車的,趕大車的,蓋房子的。他們都恨狼,都想要狼皮,往後槍一響,狼打沒了,你想喂狼也喂不成了。
陳陣也樂了:阿爸,您甭擔心,沒準往後打大仗,扔原子彈,人和狼一塊兒死,誰也甭喂誰了。
老人比劃了一個圓,問道:圓……圓子彈是啥樣子彈?
陳陣費了牛勁,連比劃帶說也沒能讓老人明白……
快到泡子最北邊的那幾匹死馬處,畢利格老人勒住馬,讓巴雅爾牽住轅馬就地停車等著。然後他帶上兩副狼夾子,小鐵鎬,裝幹馬糞的口袋等等工具,帶陳陣往死馬那邊走。老人騎在馬上走走停停,到處察看。幾匹死馬顯然已被動過,薄薄的新雪下面能隱約看到馬身上的咬痕,還有馬屍旁邊的一個個爪印。陳陣忍不住問,狼群又來過了?
老人沒回答,繼續察看。連看了幾匹馬以後才說:大狼群還沒來過,烏力吉估摸得真準,大狼群還在邊防公路北邊。這群狼真能沉得住氣。
阿爸,這些腳爪印是怎麼回事?陳陣指了指雪地。
老人說,這些多半是狐狸的爪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