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旅行的痴迷。他的腳步總是快過她。你好象在跟隨他的足跡?晉說平安。晉知道平安每次旅行的方向。也許是,也許不是。平安走得總比他深入。他跟著的那幫哥們從來都是短暫的點卯似的觀光,吃吃喝喝,瘋狂購物。他是安於這種方式,還是沒勇氣自己行走。也許都有了。
飛離海城那一日,機場遠郊的天格外藍,雲又厚又白。那是平安在海城那幾年裡從來不曾見過的天色。與她次年初到拉薩的那個下午幾乎一模一樣,只是雲朵下的山巒換成了布達拉。從那天起她以為自己可以反覆回到那裡。
最初以為不能浸染,便只有遠離。然而走著走著,平安很快發覺這想法不對。
人不可也不能逃世,你遠離不了。以某種方式徹底解脫,比如死亡,而那不過是存在方式的轉換而已。
抑或想著被捉入牢籠或被治於死地,試圖正面對抗,以囚徒的姿態活著,同樣於人無助。
你是堂吉訶德嗎?不是。只是年輕時積攢的學生氣太重。
人總有三個我,八戒,唐僧,悟空。即便沒有外界的干擾,這三個我常常爭鬥不休。有了外界干擾,更加如此。
於是逐步學會控制自我,適當掩藏敏銳正直,懂得遮蔽,哪怕你在我身邊環繞。當然有些東西無法迴避或遮蔽時,那麼就看淡,淡了,再淡一些。有時象沙和尚那樣也未嘗不可。
這轉變不是一帆風順。
最初一兩年裡,她有了抑鬱的病症。嚴重時如同那一日哭不出說不出的疼痛。她去看過醫生,醫生點頭,給她開了一堆藥,給出一堆所謂的方法。
三個月後她覺得不妥,藥物依賴是其次的,關鍵是狀況在加重。她清楚這樣下去很危險。她把藥全部衝進馬桶,嘗試接受憂鬱,並把各種表現和想法記錄下來。這樣反而讓她好了許多。
你知道的,青藏高原有一種旱獺,藏胞管它們叫“哈拉”還是“奇畢”的。平安望著我。
嗯,好象是喜馬拉雅旱獺。我回。
我們那日從色龍寺下來,荒郊野地冒出好多黃灰色、肥嘟嘟的小傢伙,曬太陽,找吃的。
神山志願者之家的那個方老師講過當地旱獺的段子:冬天來臨前,大旱獺會拼命的拖著小旱獺去溪流邊飲水。因為那東西有冬眠的習性,它們要在冬眠前排毒。因為小旱獺太懶,太缺乏經驗。
其實,每個人生命裡都有兩個旱獺。小旱獺總是倦怠,無助,總是擔心也許可能會死於寒冷冬日。而大旱獺總是拖著小旱獺頑強的尋找生存方式。
平安如今已當那是心靈的特殊力量。這特殊的心靈力量通常是在生活經歷出現缺口和漏洞時才勃發的。那東西成了思想和情感沉澱的必然過程。那不是隨著年齡增長的生活經驗的單純積累,而是可以作為看待自我與周遭的必要態度。
她現在仍未完全擺脫那情緒,焦慮有時會突然加劇,比如手指的神經性顫抖。她說她同樣不迴避。這種時候可能什麼都幹不了,沒辦法拿筆或敲鍵盤,書看不成,睡眠障礙。
(十三)遇對:左巴與佛陀(6)
無眠人已經不能象十年前那樣坐馬路牙子或花園臺階,甚至跑去海邊。上海沒有海,確切的說是比海城離海太遠。可以站在陽臺上,看窗外馬路上那些飄忽的影子。
凌晨三點路上走著的,是或圖樂或謀生的晚歸者。凌晨五點路上走著的,是擁有正常睡眠早起鍛鍊的人兒。就這樣把黑暗站成黎明,可是耳邊的聲音同樣有力。聽血液流淌,滴答,滴答。聽筋肌顫抖,嘣嘣,嘣嘣。無論在旅途,還是待在上海那個城,她相信,有更多的地方有著跟自己相同深宵的人們。
我說,我明白你的體歷與說法。這不是寫東西的才有的。這已經不是孤立的個人問題,而是群體行為,而且越來越強大。如同有很多人在以行走的方式活著一樣。
是,如同那日回哲蚌見到格列,他對我說,實在不能看淡的,索性不要看淡。
平安等了三個鐘頭,格列的修研才完。
你是那個安。他竟認得出她。
如果有緣,您說的,也許我強求了,因為是我在等。平安調侃自己。
呵呵。跟我去隔壁院子喝碗茶吧。下午我要趕去山南。
修行嗎。
噢,就是。好熟悉的語式。
隔壁院子的地上曬了好些經缽法器。那些碩大的黃岑岑的銅,到處咄著刺眼的光。
廟堂在翻修。格列邊解釋,邊從簡易太陽灶頭取下鐵壺,倒出熱騰騰的酥油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