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半夜裡,夢魂倏忽歸去故里,與妻兒握手依偎,相顧而泣,夢醒時分,摹然驚起,卻惟有天頭一輪寒月照影,屋中一盞孤燈相伴。夜色茫茫,夜風悽悽,夜泉驚啼,四顧愴然,鄉關不知何處?由不得就心酸鼻塞,淚流滿面,哽咽無語。每每披衣起坐,再難人眠,惟有以書解憂,讀以待旦。
只是這一段的有心無望、英雄末路式的、英勇悲壯的發憤苦讀,恰似武林師尊隱居時的拳不離手,歌手伶人賦閒時的曲不離口,弱國居安思危式的襪馬厲兵,在以後宋健出山的日子裡,可謂使他受益匪淺,成就了一個偌大的心願。
故而以後宋健在一篇名為《珍惜機遇》的文章中這樣寫道:若夫概斷文革全損無益,也未必,太史公早有定論:《春秋》、《離騷》、《國語》、《兵法》、《詩》三百篇大抵為發憤之所作。我這一年多的逃難,收穫甚豐,特別是天文和原子、分子物理,對我以後的工作和科研產生了極其重要影響。
宋健所言極是,但當時定力能如宋健者,遭際能如宋健者,中國又有幾人?不墮青雲之志者,尚可砥礪其志,劫後得益,尋常人卻承受不起,因而受害最深。
許多的大學人和大知識分子餵豬的餵豬,養牛的養牛,十年下來之後,連一些尋常的文字和簡單的公式都記不起來,學問和知識荒疏得連自己都無地自容,有的還可以重拾八九,重歸原位,有的卻連三二也撿不回來,只好坐在那個位於上,吃十幾年前自己的那些老本,腆著一張老臉,尸位素餐而已,真是讓人匪夷所思。
1969年秋,宋健奉海軍副司令兼七機部軍管會副主任楊國字將軍之命返京,從而結束了一年多的“出差”和苦讀生活,恢復了工作,任七機部二院生產組副組長,得以為中國的航天事業效力,貢獻自己以往之所長和在困境中之所學,不負宋健學以致用的苦苦企盼,遂了一個科學家位卑未敢忘憂國的心願。
姑妄言之,如果不是周恩來總理的英明果敢,在危難中,不顧一切地保護了一大批中國的科學家,如果不是因為宋健是一個國家不可或缺的國防科學人才,而只是一個薄有文名的作家、或是一位學有所長的教師抑或一般的工程師,恐怕還得再繼續熬煎幾年,直到盼來那個中國盛大的節日,才會有出頭之日吧?
所以,宋健對周恩來總理是深有感情的,他在寫到總理逝世時的一段文字也是十分感人的,他這樣寫道:1976年周恩來總理去世時,我淚流滿面,惶惶然不知所依,腸一日九回,忽忽於所亡,全家人仁立於八寶山下,敬送總理歸去。曾憶及,1971年,總理在人民大會堂主持會議,深夜聽取反導彈第一次試驗彙報。他問及導彈試驗狀態和我的出身、經歷及其它,親切勉勵之言索繞於懷,終生不忘。
1977年,是中國知識分子盛大的節日,也是中國人民盛大的節日,十年內亂終於過去。春風一浩蕩,花木又復甦。中國科技界、知識界、經濟界、教育界以及社會各界的人們,像從漫長的冬季醒來的蟄蟲,歡呼著自己的新生。尤其是科技界和知識界,還沒有來得及完全暖和過自己僵硬的身體,治好凍傷,便又開始蠕蠕地彈動著人類良知的觸鬚,去摸索和尋找強國富民的大道,研究和呼號國家大事了。
這些本性難移的中國的知識分子,素來憂國憂民,總是以天下之任為己任,不辭辛難,不畏艱險,不計前嫌,不接受任何專橫暴政的教訓,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只要尚存一線生機,就絕不肯做事時為自己留什麼退路,只要是認定對國家民族有好處的事情,做起來就會熱血沸騰,義無反顧,不顧一切。
十年無計劃的生育,使中國人口如江河陡然暴漲,從1964年的7。6億增長到1976年的9。4億,年平均自然增長率達到2。5%,這引起了科學界的恐懼。
人們自然而然想起了中國的人口學家馬寅初先生。
馬寅初和《新人口論》
雄牛健牯一般梗著真理的硬脖子,不肯做些
微的彎曲和退讓,明知寡不敵眾,仍然堅持鬥爭。
如果當年聽從馬寅初先生控制人口的主張,中國
的人口何至膨脹如斯?
馬寅初老先生在50年代仗義執言,發表了《新人口論》,倡議控制人口的增長,以求人口與經濟發展相協調,相一致。然而如此憂國憂民的真知灼見卻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只因為毛澤東說過“人多力量大”的話,便使馬寅初犯了上,受到有組織的全國大批判,受到急風暴雨式的攻擊,遭到極不公平的對待。
馬寅初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