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是弗蘭克跟她說的,我肯定。
“還有流行感冒,”莉莉說,“還有戰爭,還有匈牙利人。”
“你說革命?”我問她,“那是去年的事,莉莉。”
“還有俄國佔領區的強暴事件。”莉莉說,“弗蘭妮又會被強暴,說不定我也會。”她說完,又加了一句:“如果逮到我的人個子夠小。”
“佔領時期已經過去了。”我說。
“暴力的風氣,”莉莉重複一遍,“壓抑的性慾。”
“那是另一個弗洛伊德,莉莉。”我說。
“還有,熊要幹什麼?”莉莉問,“一個有妓女、間諜和熊的旅館。”
“那裡沒有間諜,莉莉。”我說。我知道她指的是東西關係論壇的人。“我想他們只是知識分子而已。”我告訴她,但似乎沒什麼用,她搖搖頭。
“我受不了暴力,”莉莉說,“而維也納卻殺氣騰騰。”她說,彷彿在觀光地圖上發現了小瓊斯說的那種幫派所有的出沒地點。“整個城市都高喊暴力,”莉莉說,“簡直就像在廣播一樣!”莉莉說,彷彿咬住“殺氣騰騰”“高喊”“廣播”這幾個字不放,恨不得吞下去。“光是想到要去那邊,都會為暴力發抖。”莉莉說著發起抖來,小小的膝蓋緊壓著釘死的椅子,細瘦的雙腿前後擺盪,在地上颳起一陣風。莉莉不過十一歲,我實在搞不懂她那些用語和超齡的想象力是打哪兒來的。為什麼我們家的女生要不就非常聰明——像母親,要不就是個“老十六”——像小瓊斯說的弗蘭妮,要不就像莉莉,嬌小溫柔,可是卻聰敏早熟?為什麼就是她們才有頭腦?我想著父親,雖然他和母親一樣是三十七,父親看起來卻小上十年——“腦袋也差十歲。”弗蘭妮說。那我呢?我無法不想,因為弗蘭妮——甚至莉莉——讓我覺得自己永遠只有十五歲。蛋蛋更晚熟——七歲了,舉止習慣卻還是五歲的。至於弗蘭克,這個老鼠王倒是會使死狗復生,會說另一種語言,會賣弄一堆歷史軼聞;在這幾點上他的確很能幹,但更多時候,我卻覺得弗蘭克的精神年齡只有四歲。
莉莉坐在那裡,低著頭,晃著腿。“我喜歡新罕布什爾旅館,”莉莉說,“我愛這裡,我不想離開。”她說,兩眼理所當然還含著淚水。我摟摟她,把她抱起來。在季節變遷之際,也許我可以拿她來練挺舉。我把莉莉帶回她房間。
07 哀愁再現(16)
“這樣想好了,”我告訴她,“你就當我們去的是另一家新罕布什爾旅館,莉莉。一模一樣,只是在另一個國家。”但莉莉還是哭個不停。
“我寧可留下來跟菲利綜藝班待在一起。”她哭著說,“就算不知道他們做什麼,我還是寧可跟他們一起。”
當然,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他們做什麼了。然而,快得出乎意料。夏天馬上到了,我們還沒打包——甚至還沒訂機票——之前,四英尺高、四十一歲的“菲利”就來了。有些檔案要籤,菲利綜藝班一些成員也想看看未來的家是什麼樣子。
某天一早,蛋蛋還傍著哀愁熟睡,我從視窗望向艾略特公園。起先也沒什麼奇怪的,只見幾個男女從一部大眾麵包車走出來,每個人都一般高矮。我們這時畢竟還是家旅館,因此我以為那是前來投宿的客人。接著我發現一共有五女八男——全塞在一輛小包車上。我認出其中一個正是菲德利克·佛特,也發現所有人全和他一樣大小。
麥斯·尤里克正邊刮臉邊從四樓往外望,一看之下尖聲大叫,臉上也劃了道口子。“一整車他媽的的侏儒,”他後來告訴我們,“誰料得到一大早會看到這玩意?”
不知道朗達·蕾伊看到他們會有什麼反應,但朗達還沒起床。弗蘭妮和我的槓鈴安然躺在她房裡,弗蘭克——無論他是在做夢、念德文,或者研究維也納,都自成一國與世隔絕。蛋蛋和哀愁睡在一起,而父親和母親——尷尬得很——正在305風流快活。
我跑到莉莉房裡,知道她一定想看看菲利綜藝班——至少人類部分——的模樣;但莉莉早醒了,正在窗邊看他們。她穿著一件母親在古董店買的老睡袍——全身都裹住了——懷裡抱著她的布娃娃。“佛特先生說得沒錯,是個小馬戲團。”莉莉讚歎地說。我們看著侏儒聚在艾略特公園裡的大眾麵包車邊,伸懶腰,打呵欠;有人來了個倒立,有人翻了個跟斗,還有人四肢著地,像猩猩一樣開始爬來爬去;菲利拍了拍手,叫他們別胡鬧。於是他們集合,像支迷你橄欖球隊(不過多了兩個人)在底線進行作戰會議。接著他們齊步開拔,向我們大廳的門口走來。
莉莉跑去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