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狼了!”我徑直地從樓梯上跑下去,口中喃喃自語:商州再也用不著投放新的狼種了。
商州,我曾經寫了多少關於商州的美麗的故事,而被國內國外眾多的讀者知道了商州。商州這個名字其實是古代對這塊地方的稱謂,我第一次之所以用這個名字,是為了防止當地人在我的故事裡對號入座,但商州被外界廣為知曉之後,州城也隨之更名為商州市。對於這一點,我是非常欣慰和自豪的。當然,商州對於我的回報也是相當的豐厚,我的知名度擴大,全地區的黨政領導和普通老百姓把我當作他們的一張名片,甚至曾在一次地區社火芯子比賽活動中,我被作為一臺芯子的題材澀和那些歷史人物、神話傳說的情節一起有著造型而抬著招搖過市。據說,扮演我的是一個三歲的孩子,高高地捆紮在鐵架上,外邊穿著一件呢子大衣,戴著鴨舌帽,手裡拿著一疊寫著《商州的故事》的書的模型。孩子因為是從清早就捆紮在了鐵架上,又遊行了半天,尿憋得難受就哭起來,他的母親一直跟著芯子跑,不住地喊:“不敢哭,你是子明,你不是毛毛了,哭了人要笑話的!”孩子是不哭了,但尿卻尿下來,一直尿溼了呢子大衣又淋溼了芯子臺。也有過許多外地的讀者讀過了我寫的商州的故事,心嚮往之,不遠千里自費去商州旅遊,旅遊之後來到省城尋到了我,說我騙了他們:商州哪裡是富饒美麗呀,不就是窮山惡水嗎?我說,你們缺乏感情,天下哪兒有不認為自己的母親偉大的兒子呢?話是這般說,我並不後悔我對商州的歌頌,這或許是一種基因也是一種責任,我要繼續報告著商州所發生的事情。但是,這一次,我在商州為拍攝狼的照片的前前後後過程,我回省城後卻沒有寫一個字,甚至緘口不提。現在雄耳川出現了人狼事變,又該是多麼大的事,全省的報紙、廣播、電視上都沒有報道,專員告訴我後,我竟也不願對任何人輕意提說。這實在是一件悲哀又羞恥的事,它不能不使我大受刺激,因為產生這樣的後果我是參與者之一啊,憋住不說可以捱過一天,再捱過一天,巨大的壓力終於讓我快要崩潰了,我於是在家關了門窗,悄悄告訴了與我有隔閡的老婆。老婆也是恐懼萬分,我發現她常常偷偷地觀察我,她一定在心裡也懷疑上了我有什麼變異,雖然沒有說破,又表現了對我的親熱,其親熱的程度似乎比我們鬧矛盾以前還要好,可我就在第三天下班回來,發現不見了舅舅送我的那張狼皮。
那一天,是商州的施德主任來單位找我,他人枯瘦得如了乾柴,我的辦公室在七樓,他說他是拿了一張報紙上兩層樓坐下歇二十分鐘,七層樓整整爬了近兩小時。他衰弱成這樣令我驚駭,問他怎麼到省城了,是工作調動了嗎?他說是送黃專家到精神病院來的。我什麼都不說了,我原本想問問他知道不知道我舅舅的事,但我什麼也不說了。下班回到家裡,我就沒見了狼皮。
“狼皮呢?”我問我的老婆。
“我把它埋掉了。”她說。
“你怎麼把它埋掉了?!”“你覺得引狼入室好嗎?”
“你是不是看著我也要成人狼了?”
她一下子摟住了我的脖子,淚水滿面,說:“你不是的,你不是的!”“可我需要狼!”我聲嘶力竭地喊起來。
她立即用手捂住了我的嘴,又極快關了門窗,不願讓外人聽見。但我還是吶喊道:“可我需要狼!我需要狼——!”
1999年9月8日草完初稿
2000年1月9日修完第二稿
2000年3月2日改畢第三稿
2000年3月24日改畢第四稿
後記
一九九八年的六月我寫完了《高老莊》,在後記中說:這可能是我本世紀裡最後的一部長篇了。此話倒真言中。這一部《懷念狼》,還在寫《高老莊》時就謀劃於心,原本可以在一九九九年即可寫出,卻偏偏不能完成,一會兒是這樣的事纏身,一會兒又是那樣的事耽擱,並且寫了作廢,廢了再寫,就是讓你在兩千年裡不得脫稿。可見人的一生寫多少文字,什麼時候寫什麼,都不是以人的意志所轉移的。別人或許說這是宿命論,唯心主義,但我卻有許多體會。我的愛好比較廣泛,其中之一是收藏秦、漢、唐年間的陶罐,往往得到一件東西,很快地,必會有同樣大小、色澤的另一件東西再得到,以物能引物,我就守株待兔,藏品也日漸豐富。幹什麼行當幹得久了,說本行當的話時,似乎口裡總有毒的,上至皇帝的教訓是口中不敢有戲言,下至樵夫,上山絕對禁口“滾了”的話。我自以為文章是天地間的事,不敢隨便地糟踏紙和字,更認為能不能寫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