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在身前的那雙手臂似乎又箍緊了些。
鬱芽不掙扎,只是問他:“你在可憐我?”
“不是。”宋理之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這種感覺,“我只是……我不想看見你不高興。”
那他的願望每天都在落空。鬱芽想。
“小時候,鬱衛軍——我的‘爸爸’,他帶我們來了一次,我們三個人。他們很有時間陪我,所以我覺得很開心。”她重新低下頭,“我媽以為我那麼高興一定是很喜歡這裡,所以她之後經常帶我來,不過鬱衛軍一起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後來我媽不在了,我就沒來了。”
宋理之輕聲說:“你喜歡的話,我們可以經常來。”
“不喜歡。”她毫不猶豫地拒絕。
“我今天來不是因為喜歡。我只是沒地方去了。”
“那天我和鬱衛軍打電話,你聽見了吧。”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他讓我週五去一起給他媽過生日——就是今天。”
“但是我一點也不想去。我能想到的最和她相關的事,就是她死了後我去她墳頭放鞭炮。”她笑了一聲,“她也不喜歡我,還非要讓我過去添堵幹什麼?”
宋理之沒有說話,用下巴輕輕抵住她的頭頂,安撫性地蹭了蹭,安靜地聽。
“我媽還活著時,她就不喜歡她也不喜歡我,嫌我是個女的,嫌我媽生不出兒子又不顧家,只管自己工作和晉升。”
“鬱衛軍很早就出軌了,我沒告訴過你吧——大概是在我小學時?我不知道具體時間,應該是他轉了行政之後吧。”
很小很小的時候,她確乎是幸福過的,像每一個父母雙全的小朋友一樣,爸媽雖然忙得不見人影,但一有時間就會陪她、關心她;爺爺奶奶不喜歡她,但媽媽永遠站在她這邊,會在每次奶奶提起這茬時為她嗆回去,爸爸在旁邊兩頭勸和稀泥。
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大概是鬱衛軍的應酬越來越多了,回家得越來越晚,滿身菸酒氣,媽媽和他永遠湊不到一堆。
再後來他們頻繁地吵架,在以為女兒已經熟睡的深夜,爭吵、吼叫、摔東西。小小一個鬱芽被吵醒了,光腳下床,不敢開門,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眼睛在黑夜裡用力瞪大。
她可以聽見一些字眼,諸如“離婚”“出軌”“外面的女人”“野種”“丫丫歸我”……
她還聽不太懂,隔一天去學校問班上的百事通同學:“什麼叫‘離婚’,什麼叫‘出軌’?”
那個同學用大得使人難堪的聲音說:“離婚就是你爸媽不要你了!出軌就是他們和別人談朋友了!”
“鬱芽,你爸媽要離婚了嗎?”他持續大聲地問,所有人都看過來。
那是小小的鬱芽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羞恥與憤怒,她不能控制情緒,吼了一聲“沒有”,用力把那個小朋友推到地上,看見他疼得哇哇大哭。
那也是鬱芽第一次被請家長。
鬱衛軍匆忙趕來學校,從班主任的辦公室把她領走,押著她向那個小姑娘道歉。
鬱芽不肯開口,他吼了幾句也沒用,只好自己鞠躬說不好意思。
出了辦公室,鬱衛軍一邊走一邊斥責她沒禮貌,鬱芽仰起頭盯向他:“你出軌了是嗎?你要和媽媽離婚,你不要我了?”
鬱衛軍梗了一秒,低聲訓斥:“小孩子家家知道什麼?你媽給你說了什麼亂七八糟的話?我和你媽不會離婚的!你是我女兒,我怎麼可能不要你?”
鬱芽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她只知道那天晚上媽媽下班,他們又在客廳裡大吵一架。
吵得像這段婚姻是天大的錯誤,她這個婚姻結晶也是。
又或許她並不是什麼愛情結晶,她是他們墳墓前的石碑。
宋理之把她抱得好緊,呼吸都困難。
鬱芽並不想對任何人剖析自己的人生,她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一地的雞毛,更不想讓別人窺見她脆弱尖銳的內在。
她閉嘴不說了,關於她去世的母親和出軌的父親,他疼愛著的私生子和孝順著的親媽。她有時候會感到疲憊,並不明白自己渾渾噩噩地活著有什麼意義,或許有一天她情緒太激動而發瘋了,從山頂或者窗子跳下去,其實也沒有什麼不捨的。
宋理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喜歡著的姑娘,經歷的一切痛苦都是他難以改變的,這讓他也很難過。
他低頭問她冷不冷,她不說話,他笨拙地說不想說的事就不用說了,沒關係。
“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