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從一開始,也就是從你被關押起來的那一刻起,你就橫下了一條心,就是不承認,無論他們採取什麼辦法。你倒要看看他們會如何對待你?你不相信,他劉大林能一手遮天,你不相信,他們在沒有任何口供和證據的情況下,敢把你打死。但現在,聽劉大林這麼一說,你還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一想到從小便跟著老吳受苦,從沒有得到過母愛的吳歌,如果再沒有了父親,一想到她那張天真無邪的笑臉和她那時常流露出的孤獨、哀怨、無依無靠的神情,就覺得如果自己要是硬抗下去,不承認下來,倒真的是個罪犯了。起碼,對吳歌來說是這樣。無論如何也應該讓老吳儘快地解脫出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吳歌再受到一絲傷害。
劉大林似乎已經看出來他攻心為上的策略起了作用。他面帶微笑地為你的茶杯裡斟滿了水,說道,“還用我再來幫你分析,如果你不承認下來的壞處嗎?我看沒必要了吧……你的表情已經告訴了我你的心情,這很好,這就是和組織配合的態度,這就是對黨的態度。黨不是抽象的,對黨的態度也不是抽象的,大多數情況下它都非常具體,就看你對黨的某一項政策、某一次號召、某一級組織及這個黨組織負責人的態度如何。具體到目前,就看你對這件事情的態度如何,是積極配合還是消極對抗,我說的這些你明白嗎?”他邊說邊不失時機地從兜裡掏出一張寫滿字的紙,遞到你的眼前。“看看吧,材料我已經替你寫好了,你只要在上面籤個字就可以了。”
你飛快地瞥了一眼那張紙,隨即又扭過頭去,並沒有做出要接受的樣子。
“看來你暫時還沒有徹底想通,沒關係。”劉大林把那張紙放在了你身旁的凳子上。“我走後,你可以再仔細地看一看,思想轉化嘛,有時是很痛苦的,總需要一個過程,組織上有這個耐心等你。我知道你平日裡勞動很賣力氣,也有要求進步的表現,王連長還說過,你曾經表示過想要入黨的想法,這都很好嘛,好好考慮一下吧,組織上相信你。”說罷,劉大林轉身走出屋去,不但將那盒香菸留給了你,而且還吩咐那幫打手們給你送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
這一夜你一會兒也沒有閤眼,你翻來覆去地看著劉大林留下的那張紙,翻來覆去地想著自己到底應該怎麼辦?在你眼前一會兒浮現出吳歌那滿含期待的神情,一會兒又浮現出你想像中的自己戴著現行反革命的帽子,被監督勞動的情景。你權衡再三,猶豫再三,真是拿不定主意這個字到底籤還是不籤。黎明時分,你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如果自己抗到底,就是不籤這個字,劉大林他們能把自己怎樣呢?把自己根本就沒有幹過的一樁罪行承擔下來,這是不是也有點兒太窩囊了?既然這事是衝著自己來的,那他們就沒必要非將老吳抓起來,劉大林講的這些其實是抓住了你的心理要害,是在利用你對老吳父女的同情心理在威脅你。想到這些,你的心裡開始踏實下來。拖下去,你想,就這樣拖下去,看看他們究竟還有什麼招數?
當然,眼前的路似乎還有一條,那就是逃跑,但那肯定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兒,需要做很多準備工作,起碼需要黃方的全力配合。而現在你倆根本無法見面,但你堅信黃方在外面一定不會沒有行動的,他一定會想方設法與你見面。你又恢復了信心,打定主意拖延下去。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你堅持拖延了一個星期,仍然沒有看到劉大林又採取什麼新的動作。你感到,你和劉大林之間正較量著耐力,沉不住氣又沒有新辦法的一方將是這場較量的失敗者。
沉默的鐘樓 34(1)
由於劉二林加入了審訊你的專案組,所以在他的極力建議下,也將黃方從運輸機組撤換下來,安排他到田間拖拉機組幹活,主要是上夜班翻地、耕地。比起搞運輸,這種單調枯燥,每日像夜貓子似的白天睡覺、夜裡幹活的節奏,沒兩天就令黃方感到難以忍受了。為了逃避這活,他推脫自己患上了夜盲症,在翻、耕地時故意甩下大片的田邊地角,起壠時也走得歪歪斜斜,兩邊差得八丈遠。機務排長見此情景,只好將他替換下來,改為讓他夜裡在幾處田間作業的拖拉機手送飯。黃方很高興地接受下來這份活計,此活不但輕鬆,更重要地是他可以在夜間公開活動,隨時找機會與你接觸。
這天夜裡,他像往常那樣在大約十一點左右來到食堂,取出為拖拉機手們預備好的夜班飯,再用一條破舊的棉被將裝著飯菜的十幾個飯盒裹成一個包袱,用一根鎬把挑在肩上。就在他走出食堂時,突然發現食堂後邊的小屋裡亮著燈,裡面還有談話聲。他警覺地四下看了一眼,然後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