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風。你半仰半靠著,掏出黃方的來信又一次看著。
迪克:
你好嗎?你的好幾封來信和寄來的書我都收到了。信我都看了,書沒看。我現在一看書,那上面的字就往外頂,一行也看不下去。別笑我,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甭往好道上引我,那樣我肯定會叫你失望的。
連裡最近怎麼樣?沒有人跟你犯勁吧,如果有的話,你先甭理他們,看我回去怎麼一個個地收拾他們。咱倆快有一年沒見了吧?告訴你,我又長高了不少,可能你都不認識我了,我現在都忘了我從前長什麼樣了。
你來信說,你喜歡上了一個女孩,她是誰,我見過嗎?甭問,你的眼力肯定錯不了。
我現在也跟一個女人好,她是山裡人,長得漂亮極了,可惜是人家的老婆,等我回去後再跟你細說。說實在的,我真不想回連去,在山上呆慣了,天高皇帝遠,誰也管不著,多好。隨信帶去五十元錢,想讓你幫我給她買點東西,最好是上海或北京的,什麼都行,只是要快點兒。
一年了,才給你寫了這麼一封信,你可別怪我,我實在懶得動筆。黃圓最近有信來嗎?聽說快有探親假了,能行的話,到時候咱們一起回北京。
弟 黃方
你看著信紙上拙笨的筆跡,腦海裡想像著黃方現在到底變成了啥模樣?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山裡女人,還是別人的老婆,他可真行!給他那位漂亮女人買些什麼好呢?
凜冽的寒風席捲著一望無際的雪野,你手中信紙的一角被風颳得咔啦啦直響,像是要被撕碎似的。你向四周望了望,划著火柴,將信燒掉了。
你站起身,揉了揉被寒風颳得麻木、生疼的面頰,使勁跺著腳,用力搓著被凍得僵硬的手指,走出了土坑。工地上,幹活兒的人們正在漸漸散去,顯然炮眼已經打好,又要放炮了,只有一幅“冒嚴寒鬥風雪無所畏懼,修水利造良田百年大計”的橫標,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裡。
連續兩年,每到冬季你們便要在這千古荒原的胸膛上,豁開兩道巨大的口子,交由夏天的雨水,用泥土再將其填滿。
你看了下手錶,那是黃圓寄給你的生日禮物。差五分十點,該你們上場了。你突然靈機一動,自己添些錢,給黃方的女人買塊表倒是正合適。
你是放炮組的組長。連你算上,小組裡共有六個人,三名家庭出身是黑五類的知青,三名興凱湖勞改農場的刑滿就業人員,本身就是黑五類,什麼人幹什麼活兒,連裡分得很清楚。一會兒,你們一人負責點十炮,誰也甭多誰也甭少,有了啞炮自個兒排,炸死活該。連裡雖然沒有這麼明說,但你是這麼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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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到土堆上,衝著躲在不遠處溝渠裡的那幾名屬下招了招手,他們很快湊過來。
“還是老規矩,一人十炮,最好是一次點著,不然的話,出了啞炮自己排。”你說完,點著了一支菸,緊嘬了幾口。不管多沒錢,只要是幹這種點炮的玩兒命活兒,你總要抽好煙。那種菸絲太短,像鋸末似的劣質煙,點不了幾炮就滅了,到時候乾著急,曾經有過這種教訓。你將手中的煙遞給站在身旁的老吳,這位北京的作曲家、教授,至今還不會抽菸,別人都說他除了會作曲之外,搞女人也挺在行。但你並不這樣看他,相反,你倒是覺得他多少有些木訥,很單純,是個好人。所以,你總在可能的範圍內照顧他,有時還幫他完成一些勞動定額。你從不直呼他的姓名,總是對他很尊敬。看得出來,他多少對此有些受寵若驚。
重要的是,你對老吳的好感還來自另外一層關係,那便是他的剛上初中的女兒吳歌,一位漂亮聰穎、嬌柔可人的女孩。老吳不知從哪裡聽說你會打乒乓球,便幾次開口求你教他的女兒,說這孩子迷上了乒乓球,就是沒有一個好教練。你答應了,並儘可能地抽出時間來教她,而吳歌仗著她天生的悟性和勤奮,每每總給你驚喜,短短几個月時間,她的那份架勢和攻殺已經相當有樣兒了。你感嘆她的悟性和聰穎,私下裡幾次勸老吳教他女兒聲樂。老吳起初說什麼也不同意,說是絕不讓自己的女兒在文藝圈裡混了,但後來你還是說服了他,讓他在家裡偷偷地教他女兒練唱。隱隱地,吳歌在球技上的每一點進步,甚至令你產生了一絲成就感。
“還是那個順序,”你邊說邊又點著一支菸,“老吳頭一個,接著往下排,我最後。”頭一個路途最近,排在最後的路途最遠,在這裡,點燃導火索後返回安全地帶的路途遠近,等於危險係數。
“現在開始。”隨著你的一聲令下,六個人像六隻剛剛擠出圈